杨木头忽然不想躲了。背上的药壶在沥沥拉拉滴着圆圆的水珠,细土上淌出一个个白色的水渍。他仿佛是被定住了,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嘟嘟的哨子声。他就愣愣地站在大路上,看着一溜的车后卷起的股股细尘,细尘卷成一个困扰,慢慢地漾上半空。
杨木头背上的药壶,在平常是用来给小麦给秋苗打农药的,是庄稼人侍候庄稼少不了的农具。可是今天不同,今天他喷洒的对象是路边就要干焦的树苗,是树苗上耷拉着的树叶。这些树是从另外的路边,从~些地头,甚至从农户院子里临时拔出来栽上的,实际上已经错过了植树的黄金期,那些树往路边插时就已经枯萎了。从他家墙外移来的两棵就在他的眼前,两棵可冷的树看见他就要哭了。路的两边是瓦塘乡的高效园区,按要求要田成方,树成行,一方田植多少棵树是有要求的,大路边多远一棵有硬指标限制。上边的几个部门今天过来验收,硬指标验收过去了,就能拥有一笔下拨的开发款了。乡里就临时下了死命令,没有栽上的树必须马上补。这就让村主任作难了,村主任就使劲地挠头,把头皮都挠出血了。一挠头办法竟然来了,其他路上的树,各家墙里墙外的树都被移了过来。好好的树移过来基本上就断送了性命,强栽在路边的树被毒日头一晒叶子即刻就萎靡了。这怎么行呢?村主任就又挠头了,眉头就又皱了,一皱头一挠头办法竟然又出来了,一路上就有了几个扛壶打药的村民,壶里装的是叶绿素,是喷施宝。药喷上去,叶子刹那间会扑棱开,就有了短暂的生机。杨木头就是在路上背壶打药的人员之一,刚才他往路边的树上已经喷了一壶药,刚喷完一壶检查的车队就露出头了,从远处的烟雾就知道是浩浩荡荡的。指挥哨一响,杨木头和一路上几个背壶的伙伴藏进掩体,所谓的掩体就是在麦地里挖一个藏人的坑。杨木头藏在自家麦地挖出的掩体里,他的手里抓了一把快要枯干的麦苗,眼泪掉在手里的麦苗上。检查的车辆又往前走,他从坑里探出身,荡起的细尘往他的鼻孔里钻,他站起身看着路上的树,心里很不是滋味。国家的钱再多也不能这样啊。
哨子又响了,检查组竟然杀了个回马枪。吹哨的人手里握着手机,手机关了哨子就插进了嘴里,杨木头从麦地里走出来,他的手伸向了喷杆,他扬着头,捏住了开关,可他又猛然把喷杆低下来,打气的左手也停下来,水沥沥拉拉地往脚下滴。他看着由青变得枯黄的树叶,他站着,站着不动,路上的细尘越卷越近了。指挥的哨子嘶哑了,最后吹哨人喊了起来:“木头,真木头了,快喷。”他没有动,细尘越卷越近,吹哨人又吼:
“木头,快藏起来,木头!”
木头没有动。木头又往路中间站了,吹哨子的人还在吼,吼他,吼前边的一个人。后来吹哨人跑过来搡他,对他瞪眼。他狠狠地把吹哨人甩开,定定地站在马路上!他和另一个打药的伙伴把路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