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一个星期前,还在太子酒店宴请一群亲友庆祝他和婉菲的“晶婚纪念日”,今晚婉菲就提出离婚。
天卫大感头痛。这次看起来她是来真的,和平时“开玩笑”有点不同。
十五年的婚姻日子不是个短促的日子,前五年甜甜蜜蜜地享受二人世界,后十年似乎有些厌倦了。彼此意见不同,交朋友的圈子有异,从此时而热争,时而冷战,而过后又说话了,重归于好;大概隔个十天半月吧,战争再度爆发。
过去每次争执,都是婉菲提“我要离婚”,过后天卫对她好,她会说“那是气话”,但今晚她的口气从来没有过地坚决!
他不能不认真考虑了。是的,夫妻吵架虽说是家常饭,但吵一次,感情便淡一分。与其如此长期不和与痛苦下去,真的不如分手。没有孩子的拖累,也方便各奔前程,再去寻找能真正爱自己的新人。
“离就离吧。不要以为你很了不起……”从来没有说过此种话的天卫,自己也没料到今晚脾性会这般硬,会说出这种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知道十五年的大势真正已去,大局已无可挽回。不是么,只听得婉菲冲出房间,对他冷冷地说:“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
像是儿戏一般,从第三天开始,天卫就从共同睡的房间搬出来,搬到只有一墙之隔的房间睡觉。
那几日,气氛倒缓和了很多。
事情有些奇怪,似乎不是夫妻之后,也就没有了那种强烈的占有、主宰对方的意愿;而那些无聊的、鸡毛蒜皮的分歧,因为只将对方当朋友,也就缺乏争个水落石出的兴致了。
每当对方发表一通伟论或谬论时,另一方只是静静倾听,然后蹙眉含笑。
两人约法三章:共同分期付清的小寓所,属于天卫的一半,就赠送给婉菲,作为“弥补”她嫁给他、使她从“少女”变成“少妇”的损失。
而“分居”期间,在天卫还没租到住处前,他有权在原单位吃、住。他们的原来生活不变,直到天卫搬出去,她和他应将对方当朋友,为面子计,不能向外公开宣布,但彼此有交新朋友的自由……
除了同房,真的生活没变。做朋友真的跟做夫妻不同,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不久,天卫找到了租房,搬出去时,婉菲还有点依依不舍呢。
“有空我还是欢迎你回来走动走动。不必担心我赶你出去。”她把拎着一个大皮箱的他送到大门口。近五年来,天卫从没听过她这么温柔的口气,心微微受到了感动。
“如果约你出来聊天,你会出来吧?”
“只要有空,我会。”她第一次握他的手:“记住,外面住不惯,你就搬回来。反正这屋,你本来就拥有一半。”
往后的日子,他和她,与许许多多新型的离婚夫妇一样,不时相约到城里那家著名的友爱餐厅饭聚了。“友爱”也者,专供情爱缘分虽已断、感情犹存的夫妇而设的。不少宣布分手的夫妇在此快快乐乐地宴客,祝贺配偶重获自由身;一些分手已久的痴男怨女,也喜欢到这儿,交换近况,或带新朋友给前度配偶认识,或缅怀“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昔日。
这是一年内天卫和婉菲来到的第三十五次了。他和她在过去的分手日子里,每月至少相约来此两三次。这儿的气氛实在太浪漫和太安静了,任谁也无法高声说话,妄说吵架了。
“来这儿,遇见了熟人几次了,不宣布人家也知道我们已分手呢。”婉菲感叹道。
“彼此彼此,算了。进来的,还不是跟我们的情况一样?都是离了婚的男女。”
“依然没有交女朋友?”婉菲很关切地问。她心目中自然希望对方答“没有”。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人到中年,谁还会看上我?”天卫苦笑着。
“怎么那么自卑。你条件那么好,不怕找不到的嘛。”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出于讽刺,天卫注视了婉菲好久,然后笑了。如今他才发现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离婚妻子双眸有一种极动人的光辉。后悔那次大家都太好强,以致有今天。
“不容易啊!”天卫又叹了一声,“天下的女子当然多得是,但我的真爱只有一次,菲,要得到我真正爱的女子,今后不可能有了。”
婉菲听到他动了感情,低下头来。
“你呢,想必有大把人排着队追求?”
“你别开玩笑了。我们的消息其实早传出去了,可大家又在传我和你藕断丝连,公司那个还没结婚的小老板半年来削尖了耳朵打听我,仍弄不明白,几次约我出来,我都婉拒了。”
“唉,早知分手后,我们不但没斗过嘴,而且变得那么融洽,当初我们又何必分手?”
天卫的感慨许是触动了婉菲同样的心事。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如果你怀念旧家,可以回来住一个时期。大家仍是好朋友。”
“我不但怀念旧家,也怀念旧人。”他说完,突然双手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给我机会再重新追求一次。”
“你可以试试……但那张离婚协议呢?”
“那也不过是一张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