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以前，张娜拉对自己的才华和力量、美貌具有十分自信，她根本不会伤害自己一根毫毛，一定能熟练地、圆滑地使男人陷入自己设置的陷阱中去自讨苦吃。但是，现在的张娜拉极易让敌人钻到身边来，却只有焦躁不安罢了。落到这一地步，张娜拉早已知道自己再没有别的力量了。
王石开把膝盖紧挨张娜拉后，暂时沉默了一会儿；他敏捷地窥视了一下张娜拉的脸色，看准这下大概没问题了，于是开口说：
“少一点也行，能不能通融点钱？”
“您说到通融点钱，谅您也知道我是无能为力的。您也不是外人，能帮忙的话，无论如何当助一臂之力；可是，如今姐妹三人，从吃穿到用的一切全靠胡志航来扶养，我真爱莫能助啊。何况您说的跟您的实际也不符，怕是找错了门路吧。要是胡志航在的话，或许还可商量；因此，您跟他直接去谈吧。请您改日再来，否则我可难办了。”
张娜拉象无法接近似的用厌恶的语调，不客气地这样说了。王石开象讪笑似地把金嘴的香烟烟灰掸落在烟灰缸里，又说：
“请说得更直爽些吧！我们之间的交往并非始于昨天和今天。想您也知道，我跟胡志航的关系搞得不妙呀……您知道，再这样说是太不给点面子了。（在这里，他象是取下了假面具，态度也变得乖戾了。不过，他的话还是讲得很稳当。）即使我不受欢迎，我丝毫也不打算把胡志航说得一无是处，决不做缺德的事。胡志航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等也是要同罪处理的……可是，……总得请你帮帮忙吧？”
张娜拉本来因愤怒而情绪高涨，只因王石开这一句话，马上就胆怯起来。正因为王石开对胡志航的里里外外了如指掌，要是他抱着破罐破摔的态度，那可说不准会有什么样的灾难降落于胡志航的身上！要是听凭他胡来的话，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样，张娜拉超来越陷于不能自拔之地。“这样说来，您是知道了一切，才上这儿来的……即使对我来说能通融的话，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吗？不管我怎么样，你既然同胡志航闹翻，怎么好使用胡志航的钱……”
“因此，我并不死乞百赖地想要胡志航的东西呀！张世华不是汇来很多钱吗？从中通融一点不行？……我没更多的要说啦，想请你帮助，摆脱困境，怎么样？”
王石开以抓住张娜拉勾引男人的把柄的态度，露出象逼小老婆偷汉子似的厚颜无耻的脸色来。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争论的结果，张娜拉终于被王石开死乞百赖地轻易地强要去三百日元。张娜拉在胡志航归来的当晚，气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存款全部汇到定子那边去了，张娜拉的手头并没留下多少钱。
打这以后，王石开总到张娜拉处来要钱，不到一星期一次。王石开每次来时，泄露了一件密事：在绘岛丸的酒吧间占据一角的座位，沉湎在烟酒里，不知窃窃私语在说些什么的几个人，即使是能看穿人的、目光异常尖锐的张娜拉，也无论如何难以推测那些人的职业，胡志航加入了这几个人的伙伴。
王石开为了威胁张娜拉，在那些活里添油加醋，极尽夸张之能事：张娜拉是那样想的，在听了之后，心头仅是不一痛快得很。胡志航曾经也参加过甲午战争，当过事务长，在海军的人员中也好，航海业的人员中也好，都有较广泛的交际。
因此，作为材料的搜集者，他象是能执那些伙伴的牛耳似的。然而，要向俄国、美国泄漏祖国军事上的秘密，好象也并非是易事。胡志航的情绪不安定，脾气暴躁，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此，张娜拉也时有所闻。张娜拉最后认识到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也千万不能得罪王石开。因此，她一到晚上，一句句回味王石开讲的话，躺在床上就辗转得难以入眠。张娜拉发觉自己又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张娜拉这种难以忍受的模样，象马上影响到胡志航似的。胡志航动辄用怀疑的阴险眼神瞪着张娜拉，仿佛说：“是敌人的间谍吧？”这样，两人之间又增添了一条鸿沟。
静坐在上面闭眼沉思。不一会，她又站立起来，露出没有丝毫表情的脸色来，再次去壁橱处，到处寻找胡志航经常佩在身边的短枪。最后，那枪混杂在书箱的抽屉中的几封信跟写坏的文告以及四、五张照片之间，张娜拉从中把它找出来。奇怪得很，她却以漠不关心的态度，把它拿在手里。而且，好象在处理一件可怕的东西似的，用右手提着枪，远离身体，回到原处。然而，这丝毫也不是说张娜拉对那凶器怀有恐怖。坐在被窝正中央后，她把手枪放在膝盖上，把手按住，暂时盯着它瞧。不一会儿，她一把拿起枪，放在胸口上，打开保险门，“咯吱吱”发出一阵清脆的音响，稍稍转动了弹筒。
与此同时，张娜拉的全身象触电似的抖动起来。张娜拉的心象清澈的水一样不晃动。她照原样地把手枪又放在膝盖上，一直盯住它看。
突然，张娜拉发觉尚有一件未做完的事。这是件什么事，连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说起来好象是服从由不得已的命令似的，她又从被窝里起来，走到壁橱内放书箱处之前，打开抽屉。于是，她把在那里的照片仔细地一张张取出来，静静地望着。张娜拉心头暗暗奇怪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张娜拉不一会发现自己盯着一张女人照片看。她看呀看呀，忘记了时间。其间，象被人认为白痴似的，不知怎的，她仿佛渐渐回归到真正的人间，张娜拉的心渐渐由自己来活动了。她想：看了女人的照片将怎么办呢。她想应该早点去死，不过，她又想：这女人到底是谁？……那是胡志航妻子的照片。是的，是胡志航妻子年轻时的照片。不过照片中的那个女人再美，也只是代表曾经而已。
张娜拉自信还是可以代替这个女人，给胡志航更为美好的人生。
可是她却不知道胡志航不是她心目中那样想的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