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回到这个小岛,到底有何用处?请稍稍考虑一下这没爹没娘的孩子究竟能否象个孩子似的抚养起来。奶妈亦是个上岁数的人了。生了麻疹,定子就每日不停地呼唤‘妈妈、“妈妈”。这喊声居然传不进你张娜拉的耳中,真是无法想象!”这类事,每当有书信寄来,就以拙劣的字体连篇累牍地写着。张娜拉也常感到坐立不安,难以忍受。
可在这时,她又想到了胡志航。只须想到胡志航,她就咬紧了牙关,克制住想从苔香园的正门悄然溜出家门的又或。
看来胡志航竟忘了发信,张海祥也仍没来访。在他给张世华的信中,竟写出那样情真意切的心情,如果真打听到张娜拉的住处,他按理不会不登门。可是胡志航却象是把这类事全抛在脑后了。
本不愿会见外客的张娜拉,到最近,也常会突间想起阿张海祥。有时,她还想起离开横滨时和她胡搅蛮缠死。不撒手的青年。然而,每遇到这类情况,她又定然会推测到胡志航的内心动向。这样一来,她心中象发誓般祈求,这类事即便在梦中也别让他出现。
由于胡志航一直不在意,张娜拉还没把户口迁来。可是,胡志航的前妻是否确实迁走了户口,却也不得而知。她想去打听这一点,又觉得有损于自己的自尊心。对于从不把这类世俗事放在心上的胡志航,如今要去追问这类形式上的事,只是显示出自己的心胸狭窄,十分难堪。
无论是上述那样的自尊心情或者是唯恐暴露出心胸狭窄的恐惧心理,说真的,张娜拉深知,都不过是自己对胡志航处处显示的弱点,可要把这些一下摧毁,要胡志航按照自己的心意办,她却总也抹不下那脸皮来。话虽如此,动不动,张娜拉会牵挂起胡志航前妻的事情。
每当去胡志航寓所那边玩,一到那邻近,见到有少妇模样的人走动,张娜拉的眼也就不知不觉灼灼地打量一番。尽管没见过面,张娜拉自信从那短暂时间观看相片的记忆里,也定然能辨认出那个人来的。张娜拉到处转悠,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有时,她竟产生自己被人狡狯地愚弄似的感觉。
在航行初期无可挑剔的那种健康意识,在此之后,对于张娜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随着气候转冷,她不但下腹部感到隐痛,腰后也仿佛有块冰凉的石块悬吊着,感到不好受。
回这个小岛之后,她又发觉足部寒冷。原认为她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象是有文火在流动,从而对寒气处处泰然的张娜拉,在床里被胡志航注意到她的足部特别寒冷,自己反倒觉得不可思议了。
肩膀瘦疼是幼小时就有的慢性病,到这些时,也越发严重起来。张娜拉不时找人给按摩。一发觉那腹痛和她的月经有关,张娜拉便认为这定然是妇女病无疑了。可在张娜拉心中,她有时认为未见得一定如此。万一怀了孕昵?张娜拉一想到这点,高兴得心中突突乱跳。象母猪那样生上好几胎,固然受不了。可张娜拉祈祷着总想生上一胎。
一想起定子,她就认为自己很可能意外地交上了得子运。可是前次的妊娠经验和这回的征候,两者在各个方面却又全然不同。
到正月底,张世华果然邮来了钱。张娜拉花这笔钱,反觉得比花胡志航源源不断塞给她的钱还要心安理得。张娜拉随即为撤漫使钱的又或所驱遣了。
某个天朗日丽的好晴天,她和胡志航对坐饮酒,忽听得苔香园那边传来了林莺的鸣声。张娜拉抬起微醺的脸,凝视胡志航一面注意倾听那声声不绝的莺啼。
“春天到了!”
“来得真快啊!”
“上哪儿去散散心吧。”
“还冷着哪。”
“这倒也是……那公会的事儿……”
“嗯,等事儿有了头绪再去不迟。……此刻心里闷得说着,胡志航象是略显烦躁般,把杯中酒喝个不停。
张娜拉随即注意到那事儿进行得恐怕不很顺手。可是每个月好大一笔钱又从哪儿来?这念头在她脑中只一闪现,她立即见机地把话头岔到别处去。
二月除旬某天中午时分。跟一清早万里无云的天气不同,朝日只在短时间射上了东窗,不久,天空中微阴朦胧,西风呼啸着冲击杉木林,发出凄厉的声响。在何处刚萌发出春的消息似的,阳光只露了一下面,在这之后,更显得世间苍凉。天气好象就要下雪似的透骨凉,张娜拉把暖炉取到饭间里,覆上胡志航的替换衣衫。
因是星期天,明知妹妹们早散学,可胡志航还只是懒洋洋没打算动脚,照样披着大棉袍蹲在火盆边,张娜拉把碗盏搬到饭问去,一来一去,就便和胡志航说着话。那胡志航也从饭间高声招呼走向饭间的张娜拉。“喂,叶姐,胡志航不知从何时起对张娜拉改了称呼),今天想和她两个见见面,往后进进出出也好随便些。”
张娜拉手拿抹布,急匆匆从厨房走回饭间。
“说什么来着,今天又……”
说着,她屈膝擦拭矮饭桌。
“老这样受拘束,总不是长事啊!”
“说的倒也是。
张娜拉就这样在原处坐下,把抹布贴在矮桌上,沉思一下。说真的,这一点,原该早由张娜拉这边提出来才对。
趁着妹妹不在,也等着她们睡定,才和胡志航见面,起初原是想借此引起象男女幽会那样的情趣,另外,还由于张娜拉不想让妹妹们重蹈自己的覆辙,总不愿叫妹妹们窥探到自己的阴私,为此,至今一直迟迟不让妹妹们和胡志航接触,可这时一昕到胡志航的话,倒觉得照此下去确实拖延得太久了。而且,在两人之间打开一个新局面,这样做也并非坏事。因此,张娜拉下了决心。
“那么,就在今天吧。……可是,服装却非得更换一下不可哩。”
那好,来吧。”
胡志航面带微笑,随即站起身来。张娜拉从胡志航身后给他妓农,就势用双臂把他搿住,在自己胸前更感到胡志航的身躯健壮魁悟。
“两个人都还是天真的孩子唷。请千万爱惜她们才好。可是啊,唯有和张世华那档子事儿还不能公开。且等我找机会和她们婉转说知就里。在此前你可别冒失。知道吗?因为你不留神,就会露出马脚哩。这一回你可想借此引起象男女幽会那样的情趣,另外,还由于张娜拉不想让妹妹们重蹈自己的覆辙,总不愿叫妹妹们窥探到自己的隐私,为此,至今一直迟迟不让妹妹们和胡志航接触,可这时一听到胡志航的话,倒觉得照此下去确实拖延得太久了。而且,要在两人之间打开一个新局面,这样做也并非坏事。因此,张娜拉下了决心。
“那么,就在今天吧。……可是,服装却非得更换一下不可里。”
“那好,来吧。”开了。想来那李贞世正奔向饭间。
“姐姐,下雪啦!"说罢,冷不防打开饭间隔扇的,便是李贞世。
“噢,是啊……受寒了吧。”
象是期待着一边这样说一边出迎的姐姐的李贞世,一看,除姐姐外,在暖炉边还盘腿坐着个彪形大汉,她惊慌得睁开一双大眼睛,就这样又随即回身到大门去。
“爱姐,这儿有客哩!
只听得发出了这样的叽咕声。胡志航和张娜拉又面面相觑,微笑起来。
“这儿不是摆得有木屐吗?”
这是李艾紫平稳的语声,不一会,两个人悄然走进屋里。然后,李艾紫安详地、李贞世盂浪地就了座,一起齐声说:“我回来了。”
同时鞠躬致礼。象李艾紫那样的年华,在严格的教会学校里,会硬让穿上男子般单调的服饰,而恰如要对此进行报复似的,由张娜拉给打扮起来的身形,会立印惹人注目。
不梳发辩,在西式发型的脖颈和燕尾处,象最近美国的时髦打扮那样,系上黑缎带大蝴蝶结,深紫色的纳绸衣,开斯米的短白裙,外加张娜拉早先创制的皮卡扣。李贞世的头发,则断然给剪成了刘海式,横拴上大红缎带,这就使一个话泼伶俐的童女,同她那故意做得短习齐藤处的褥子,看上去同样显得俏皮动人。两个人因受寒面双颊通红,眼睛里泪光闪闪。这更使两个人另添出一层妩媚。
张娜拉的神情稍显严肃,她从火盆的座位上端详着两个妹妹。
“回来啦。今天比往常都早呐。到屋里去,放下书包,脱掉裙子再来。我有话要细细跟你们说。好一会,从两个人的屋里,传来了李贞世独个儿的欢闹声,然后,李艾紫换上了家常外衣,束好宽腰带,李贞世单褪下裙子,就回屋里来了。
“来,到这边坐。(说着,张娜拉让妹妹挨着自己身边坐。)这一位是早先在双鹤馆里提过的胡志航先生。这些时常到这儿来,可总也没和他们见过面。这是李艾紫。这是李贞世。”
说时,张娜拉面向胡志航,神色不免忸怩。胡志航阴沉地笑了一下,语气却极郑重。
“初次见面(说时,稍稍低倒了头),两位都很漂亮。”
说着,他对李贞世的脸扫视一下,然后,定睛盯视着李艾紫。李艾紫却也不特别怕羞,圆睁着那双温柔含恨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胡志航。看来,这是一双不知男女有别的天真无邪的眼睛。若把这看作生来就对所谓男人一眼看穿,从而想试探男人心意的银妇之眼,也未始不可。在她的眼中,就带有如此奇特的漠然表情。“初次会面。李艾紫,你多大了?
胡志航目光不离李艾紫,这样问。
“我倒不算初次。……以前就曾见过。”
李艾紫沉静地目光低垂,清晰地以漠然的语调这么说。以李艾紫那样的妙龄,在男性面前,能如此明白对答,这一点,连张娜拉也大感意外。张娜拉不由得看看李艾紫。
“这个,在哪儿?"胡志航也感到迷惘,脱口反问一句。李艾紫仍然目光朝下!默不作声。看样子,恰如有一种稍带憎恶的阴影由此闪过。而这也瞒不过张娜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