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大三岁,你曾想到吗?一这显然暗示她不敢恋文玉,最大原因还是为的年龄不合于“男大于女”的原则,其他或者都是附件。她贸然讲出很觉难以为情,仍然低下头重看随手放在自己膝盖上面的李古化的誓词。
怎么?……刀李古化乍听之下似乎不懂,但他立即醒悟马上破涕为笑:“哦,原来明姐还有这样一个阉葫卢,年龄也成文题?只问你肯不肯信我。”说着便站起走近张娜拉身旁,收回他的照纸片。
“明择觉得羞愧难当,恐怕李古化见她默许了,就要有不安分的要求,心内正自怦怦然颤动。幸喜颜太太心疼内侄。恐怕他没有吃早饭,特命女仆做一碗蘑菇丝面,隔着院予喊道:
“钰,快来求吃热汤面!
喜孜孜地应声而出……张娜拉这才放心,好像渡过一重说不出的难关。
当日,文玉就恢复原定汁划,跑回北斋搬运书籍被窝,就住在颜家客房里。从此便和张娜拉终朝晤对,灯前问难,炉旁淡心,自有无穷的乐趣。又值旧腊岁尾,颜家新贷得一宗款项,李古化教学也略有收入,大家依循往例,预备过年,扫房洁屋,杀鸡熏内,他俩也躬预其役,更添不少的情趣。到了爆竹除帕,桃符换新的那天,他俩尤其高兴,跳出跳进,好像小孩子一样地起哄。转瞬寒假过去,张娜拉经同乡介绍,获得一个客馆的位置,每天下午在自己课后去做两个钟头的先生,因之她不便再在学校寄宿。李古化也只,贪图和她亲近,决定不回:匕斋,宁可早去晚归,没有车钱便走路。
李艾紫在寒假期间,曾到颜家四次,有三次都和李古化相遇,李古化还是照样向她点首,照样向她微笑,照样向她很客气地谈话。她每次归去,也照样带回一种希冀和安慰。而悬在卧房之侧,红格楷书,白绫精裱,李古化为她写的四块条幅,她每日总要注视好几遍;看到中问“携手赋诗,步仄径,临译流,这几旬,李古化的小影就映然纸上,仿佛他是多情的袭迪,自然也如醉如迷,不知何以自处。
有时想着春风得意,一般炽烈之意由下上冲,便觉脸上热苏苏地悠然神往;有时反恨人事无定,他人并不曾明白表示,结果若何,尚难预料,不知不觉又自悲命运,甚至扑簌簌落下几滴眼泪。
况且她家自经廷威走后,母女的生活更感困难,连开国元勋的老张妈也另有高就,而欠她的工钱并没有扫数还清。虽然李艾紫三舅娘的儿子王翰清新从海外留学归来,正在政治舞台上大露锋芒,对袁家也按月帮助若干。但李艾紫颇不愿无故受人之惠,经济的压迫更时常引起她的烦闷。开学以后,张娜拉既不住宿,她和贞侯的性情恰是两样,也就不愿再住学校,好在贵州馆离南高并无多远,往来是很方便的。她在学校和张娜拉晤面,自不免谈及李古化,不过张娜拉不提起,她始终羞于启齿,张娜拉偶尔提到又与她所想的毫不相干。哪料时光仅仅飞去了两月,她忽然受了个意外的打击。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李艾紫照例无课,袁太太也因事外出,她一人闷恹恹地坐在堂屋门前,当阳看书,看一本描写男女之爱的小说。正在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的当儿,李驼子蹒珊地踅进院门,猛然一声“袁太太!”使她打了一个颤惊。李驼子喊着已走入院门,她抬头看见驼子手内拿着一封粉红颜色的信,连忙起身出来接取。
“袁小姐,正是您的信,我恐怕您上学去啦!老太太出门啦吗?”李驼子交出信后,和颜悦色地连说带问。
李艾紫接过信,虽因信封上只写“南城贵州馆袁李艾紫先生台展”,不知发信人为谁,却发现字迹之清秀正是李古化的手笔。她心中狂喜,转身就回屋内。驼子说的什么,她毫未听见,当然也不答话。李驼子也就无声无嗅地走了。
李艾紫回到卧房,把小说扣在床上,打开三屉桌当中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把小剪刀。轻轻剪去信封的上边,抽出信纸。哦,又是淡青的颜色。她逐字看完,不觉一怔,眼痴痴地对!着手中的信,连说:“这真想不到!这真想不到!”
原来那信确为李古化写的,内容却是“我俩友好日笃,并经双方家长同意,订立婚约。敬请台驾于本星期日之午光临敝舍小叙,借领教益。”末尾并署“颜张娜拉、陈李古化鞠躬。
她看了又看,一点不假,嗒然坐在桌旁的小方凳上,右肘搁于桌沿,左手托于腮际,李古化、张娜拉请客的信,横摆在桌面,她极力推测“这真想不到”的因果:张娜拉真正可恶!半年以前,她就有意似地在我面前夸奖她那个表弟。阳历年后,在她家住的那晚,她更很明显地以月老自居。
怎么结果她倒和陈李古化订起婚来,这不是拿人开玩笑吗?记得与陈文他初次见面,他左一句李古化学问好,右一句密斯衰人。高,时时刻刻发现他偷瞧自己的目光。以后屡次相通,总是有说有笑,好像十分倾心。
固然彼此没有暗通信息,而我请他写的东西,他第二天就派人送来,还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吗?这是什么道理呢?……总之,我是个弱者,免不了受人家的玩弄。
不但李古化的心理自己摸不透,即同学同班快到两年的张娜拉,也是莫名其妙的。算了罢,谁管他们的闲事。自己终不过是多涉遐想,实在人家是表姊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李艾紫始而奇怪,奇怪得不敢相信;继而生气,气得滢滢欲啼;终至于自宽自解,说不出的心事都闷在肚子里,胡乱把桌上那色彩撩人、粉红淡青的东西,塞在抽屉内,就和衣往床上一躺,去寻周公之梦。直待袁太太回家,才喊她起来帮同做夜饭。
她告诉母亲张娜拉已和陈李古化订婚,有信请她朋友吃喜酒,她明天不高兴去。袁太太曾经从女儿口中听到陈李古化的名字,只晓得是张娜拉的表弟,但她除此以外一无所知,怎能明了女儿的用意?反谓李艾紫这是颜张娜拉的喜事,为何不去贺喜?岂不得罪好朋友?
好在才从王家借到三十块钱,正好买份礼物送去,免得人家瞧不起。李艾紫听毕,虽恨母亲太不懂事,究竟无话可答,只说无论什么事决不能告诉娘,否则总是噜噜嗦嗦,纠缠个不清。这一来更把袁太太闹得糊里糊涂,越发不知女儿是何居心了。
次日,李艾紫脆弱的心灵,终敌不住情感之高压,到底想看看张娜拉、李古化是怎样地亲密。犹豫了一早晨,仍然前往颜家赴约,而且照母亲的话,买了四样装饰品作为贺礼。
她到了颜家,已过正午,大门是开着的,走进客房,一眼就看见八、九个男女宾客,却似乎黑压压坐满了一屋。张娜拉李古化还是平常的打扮,见着她满面堆笑,表示欢迎。男女来宾也都起身招呼。她向大家点点头,望了李古化一眼,很不自然地对张娜拉道声“恭喜”,接着就将手内的礼品递过去,再说一句“事前毫未想到,这点东西太不像样。”于是她们彼此问叉客套了一阵。
在颜家女客中,李艾紫最熟识的是褚贞侯,其次为唐静芝,也是实中的老同学。此外两个女客和五个男客均系初见,据张娜拉介绍,那两位密斯是明高毕业生,密斯特们都是李古化的同班。密斯特们自然调皮些。句句话离不了打趣这一双未婚夫妇;褚贞侯也有一张利嘴,说出来尤其尖刻。张娜拉脸虽红红的,倒也落落大方。李古化简直无地自容,连呼老瓣赶快预备开酒席。
李古化嚷着就跑出客房,张罗一切,随即请大家到堂屋里落座。订婚仪式已在前一日举行,颜老夫妇这天特意避开,强迫李古化和张娜拉喝十大杯酒,李古化虽喝了不少,张娜拉却只举起杯沾沾嘴唇。密斯特们不依,密斯们也跟着起哄嘻嘻哈恰的声浪响成一片。褚贞侯站起身来发话了:
陈先生详述他们恋爱以至订婚的经过。“照呀…赞成!”掌声起来了欢呼起来了。
“密斯褚的提议有理得很。他两位的秘密我一点都不知道。明姐一直是抱独身主义的,怎么忽然不独了?”衣饰华丽的唐静芝小姐一面说,一面笑格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