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梅儿将净初放在摇篮内,轻轻摇晃着,口中哼着断断续续的摇篮曲,眼睛满含母爱的柔望着篮中的婴孩,一脸的专注。
皇甫清和南雪衣还夕锦一同走了进来,看到此情形不由得纷纷敛住声息,望着傅梅儿,从何时起那个挥手间能要成千上百人死于手下的女子,竟有一天也能温柔如斯的对着一个小生命,原来不是不会,只是不能,曾经的她也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一刻吧?所以才会如此的专注,如此的沉溺……
只有皇甫清看着傅梅儿,却不由得心痛起来,只有他……知道,傅梅儿是把对自己的全部感情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她不敢也不知道该如何来爱自己,所以选择爱净初……那干净初始般的美好……
“都坐吧,寒舍微薄没有办法招待各位了。”待净初睡熟,傅梅儿方款款走至外间,淡淡的说道,仿佛一位持家已久的女主人在招待远方老友一般,方才的事情让人竟有错觉不曾发生。
夕锦站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望着傅梅儿,道:“我……如今我也不想再瞒着什么了,当日我之所以能够嫁给表哥,是因为我曾出卖过宁王府,而幕后的……“
“这些事情我真的没兴趣知道了,初儿才睡熟不要用这些事情吵她,如果你想解释给你表哥的话,麻烦你们去别处。”傅梅儿虽然言辞生硬,态度却保持着十分的客气。
被生生噎回去,夕锦有一瞬间的失神,忽而笑道:“是,施主都能将前尘尽抛,是贫尼太执迷不悟了,愿佛祖保佑,施主一家洪福齐天。”说罢,头再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夕锦……”傅梅儿忽然喊住她,“你我从此各不相欠……你从不欠我什么,不必再因此而耿耿于怀了。”说罢背对着大门的面容温热不堪,是泪吗?终还是落了下来,却不知究竟为何,大概是祭奠那已经不堪回首的昨天吧?夕锦不也曾是自己回忆的一部分吗?终究这一干都是可怜人……
夕锦没有再回答,顿了顿身子,便快步走了出去,或许她不敢停留,即便前尘尽逝,即便遁入空门,但那始终站在角落不曾与自己正式交谈的皇甫清,依然牵动着自己的心,这短短的时间里,天知道她每说一句话所受到的煎熬,死不可怕,灾难也不可怕,生不如死也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站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忏悔,毫无尊严的乞求原谅。
她刘夕锦是堂堂郡主,就算遁入空门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本是最娇艳的玫瑰,宁王皇甫清的掌上明珠,而今,宁王不再,夕锦也已不再……可是那一抹俊朗身姿即便是从此青灯古佛,也再难忘却。
夕锦仰了仰头,迫的盈在眼睫的水润转回眼中,或许……大概……她这半抹残生又将辜负佛祖了,不求正果早成,但愿……一生尽可能的怀念吧!出家不为了了去过往,只想放下一切,一心念你,表哥那一年年的风雨飘摇,能与你携手走过,即便自始至终我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代替品,夕夕依旧感激上苍,让我奢侈拥有了那么多年……
空对禅院,素壁映辉,灰衣下包裹着双十年华,多少静好岁月悄然流逝,误了的何止是青春,还有十年前那一个并不美丽的误会……如果没有去抢傅梅儿的红衣,或许自己便不会走到今日,也许如今得自己依旧是那个回纥王质子妃……
回纥王质子……还记得初见他时,他也曾是个美玉无瑕的美好少年,笑起来明眸皓齿。
“你便是千色的夕锦郡主吗?”清朗的声音当年不知迷倒了多少宫门少女,人人都可惜如此的骏逸男子偏偏是个质子,儒雅高贵的让人常常忘记他竟是出身番邦,倒更像天朝正统的贵族一般……
若非自己倾心相许的人十年前便已经命中注定,或许会为他动心吧?但此刻也只能昂起头来,昧心嗤之以鼻:“你就是回纥的质子?我不会嫁给你的。”
年少的一句没有威力的话,最后终于成为泡沫,自己终于还是嫁给了他,那个美好少年,只是婚后才发现,原来他也不再美好。
两年来似乎就没见过巴米度清醒过,永远都是一身酒气,酩酊大醉后,便打我,轻的时候用手,重的时候便是鞭子,一边打一边问:“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身体和心都不肯给我?你这个贱.人!贱.人!”
起初我反抗,我怒骂,心底也着实不相信那样如初生太阳般的美好少年,为何会变的如此暴戾?然而时间证明了我的过错,他——根本就是暴戾的,他将我当作了一切郁闷的发泄途径,国仇、家恨,全部发泄在了我身上。
可是我又该如何呢?若不是你我何必离开我日思夜想的表哥?所以我也恨,恨极了,于是我想要杀了你,你死了,纵然我背上一个寡妇的名号,又如何?我知道表哥是不会嫌弃我的,只要能和他一起,就算是死我都不怕,又怎么会在乎自己多一个寡妇的称号呢?
你死了,真的死了,只是看到你如沉睡般的面容时,我竟然高兴不起来,本以为这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然而我却真的落下了泪来,仿佛又看到那个儒雅而不失阳光的美好少年,笑着问我:“你就是夕锦郡主吗?”
又好似看到那个大醉酩酊一边抽打我,自己却也一边痛苦不堪的回纥王质子……
我惊异的发现失去了气息后的你,竟然是那般的美好,看着那面容竟让我第一次生出除了对表哥再没对别人有过的怜惜,巴米度到底我做的错了吗?
原来这一生我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件是对的……或许,今天才算对了吧……关上房门,敲击着木鱼,却忘记了该念什么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