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虎习惯性的摸了摸口袋,发现忘了将烟带出来,便对杜涛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到旁边的小卖部,买包烟,当然,杜涛生怕他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便也跟了过去。
买完烟,陆小虎嘴里不满的嘀咕着:“跟的这么紧啊,条子。”
条子是警察的一种蔑称,听到这两个字眼儿,杜涛浑身的不舒服,而产生这种不适感的原因更多在于他之前的努力都白搭了。装也白化了,戏也白演了。
这个家伙难不成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怎么知道我是警察的。”杜涛开口问道,这个时候他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把问题给摆明了,拆开来,放在台面上讲,或许效率更快,对双方来说都有利。
“一早就知道了,就像你一样,一开始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陆小虎回头看了这条子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接着说:“瞧,靠这个。”
“鼻子?”
“嗅觉。”稍有架势的样子。
听到‘跟踪’这两个字,杜涛的脑海当中立马浮现了以前有人跟踪自己和陆小七的画面,当初本以为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毕竟一直是隐藏在暗处,而且还迟迟不肯动手,这才让他起了疑心,看来那些人并没有恶意,哦,不,应该说成是对陆小七没有恶意。
“派自己的手下给弟弟当远程保镖。”虽然是种猜测,可杜涛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
“搞这么夸张啊。”杜涛浅笑了一下。
“不夸张啊。跟条子混在一起,总觉的会出乱子,所以得提前盯着点儿。”拆开新的烟包,倒扣在掌心里,抖了几下,一根烟冒出了头,用嘴叼出来,掏出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
“放心吧,跟我在一起是不会有事儿的,就算出了什么事儿,还有我罩着他呢。”杜涛显然是在说陆小七,可是那只老虎好像不买账般的笑着摇了摇头。
他吸了一口烟,又缓缓的吐出来,半明半暗的烟雾中,狡猾的笑容从嘴角划过。
陆小虎说:“也不光是怕他出事儿,也是怕我自己出事儿。就比如现在吧,被条子给盯上了。”
杜涛愣了一下,他虽然知道要直奔主题,可也没料到需要这么快。
两人都沉默片刻之后,陆小虎忽的一下子转到他面前,那眼神好像又恢复了方才的慈爱,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大哥而已。
“抓我吧,把我带走吧。要么现在,要么永远都别想。”陆小虎嘴里叼着烟,伸出双拳摆在杜涛的面前,这显然是巨大的诱惑,当然还有挑衅的成分在里头。
杜涛看着那伸到自己面前来的双拳,心里确实也盘算过几秒钟,就在这几秒种内他考虑了太多利益纠葛,国事家事究竟哪个才更重要。
不过就在那最后一秒,他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一帧画面来,陆小七哭的梨花带雨的问他,他哥哥哪去了,他哥哥哪去了。
不要,不行!绝对不可以!
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笑着,推开了那送上门前的双拳,说道:“要抓你又不差这一天两天的,证据充足,随时随地都可以将你逮捕。”不失半分警察的尊严,那骨子里透着的正气虽让陆小虎感到厌烦,但杜涛轻轻的推开自己的双手,也让他的心稍微踏实了一点。
“哦……是这样啊。看来你不是利用他。”陆小虎刚才闪过双眸的慈爱,原来只是为了那一人。
“说实话,我利用了他,我先是利用了他来找你,没办法,这是上级安排的,我也无能为力,虽然说我也想着立一次功,挣点奖金之类的,不过……我可不想听着那家伙哭呢,真是烦透了。”杜涛说是烦透了,其实真的是烦透了,那心里纠结着的难受的滋味,可真是让人烦透了。
“不,不是。你这不叫利用,如果你真的是在利用他的话,刚刚便二话不说的把我给抓了,扔到牢子里去,先蹲几年,再一枪给毙掉。这才是真正的利用。你那不是,或者说,你舍不得。小伙子啊,我问你句话啊。”陆小虎沉重的双眉,抬了一下,最终还是落了下去,他双眼凝神的看着杜涛,准备好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问你啊,你是真心喜欢他的么?不,不这么问,你爱他吗?真心的?”
“以前是喜欢,现在是爱。放心,我肯定会对他好,出了什么事儿也会护着他的。”杜涛严肃的神情,正色道。
“哦。那就好。”陆小虎略带苦涩的微笑。“以前啊,小七有事儿从来都不肯瞒着我,今天我怎么问他,他都只回答说,你是坐办公室的白领,不肯向我透漏半点你是警察的消息。说实话,有些心凉呢,自己的弟弟替别人守口如瓶守的这么紧,心里略微有些不是滋味呢。”苦涩的微笑一闪而过。
陆小虎找了个凉亭,坐在里面吹着风,抽着烟,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递了个手势,让杜涛跟过来一起坐。
“跟你讲件事儿,这些,我想陆小七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吧。”
“恩?”
“这小子小时候的事情,感兴趣吗?”他抬了一眼眉,嘴角溢出香烟的青丝来。
“说吧,听着呢。”杜涛闻着烟味,那烟瘾也上来了,从口袋里掏出烟,也抽了起来,他可是烟鬼啊,随身怎么可能不带着烟呢。
陆小虎的脸色此时又恢复了正常,没有刚刚对话时的那份狡诈和阴险,凶狠的口吻也变了。
他大概是在回忆有关陆小七的事情吧,每次只要提到他弟弟,他总是会变的跟普通人一样。
“知道我们兄弟两个为什么要叫这名奇怪的名字么?陆小七,陆小虎的。听起来好像是小说作者懒得费脑子,随随便便瞎起的名字。”
“记得他以前提过一嘴,不过,没告诉我为什么。”
“我们家一共有过八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两个。”目光中透着说不上来的沧桑感,好像往事尽在眼前,历历在目,伤心和痛苦又敲锣打鼓的在心头上演了。
“按照前后顺序排列的话,我是第五个出生的,我弟弟是第七个。所以我叫陆小虎,他叫陆小七。嘿嘿。”杜涛听着,心想甭管理由是什么,这名字起的也真是够随便的。
“那生下来的其他孩子呢?”
“那个时候我父亲的根基还没扎稳,常常有仇家找上门来,前几个要么是在逃亡中失散的,要么是被寻仇的给抢去了,不知死活。可怜了在陆小七之后出生的那个,活活的给饿死了。”
杜涛听着,心头一颤。
“那陆小七,他都知道这些吗?”
“一半一半。我跟他说的时候,只是说当时养不活这么多孩子,便挑了些送给亲戚养活了,后来也就顺在他们的名下了。”
“他信了。”
“恩。”
杜涛长舒了口气,心想着,原来那小子看起来那么单纯,可爱,始终保持着一份童真,看起来好像没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的样子,原来也经历过这些啊,只不过……被他哥哥偷偷的隐去了锋利的棱角,这也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吧。
“他小的时候,经常会被人欺负。他不太合群,从来就没有过哪个男孩子跟他成为过好朋友的。他每次春游都是跟在一帮女同学的身后,每次接他放学,他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然而每次看到我,都会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跟同伴聊的正欢的样子,然后再朝我跑过来。有次体育课,男同学围成一个圈用篮球往他身上砸,他便蹲在地上,任由他们胡来,当然我事后挨个教训了他们一顿,不过都是背地里的,因为那小子从始至终都没跟我提起过那件事儿。”
“小的时候,他因为有哮喘病,不能跑不能跳,每次体育课都会躲在杨树下面,看着别人跑跳欢腾的样子。他最害怕的就是春游,或者课堂讨论,因为会分组,而他总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队伍。”
“他的名字被写在学校的墙壁上,还附带着一些很难听的话,那个学期,那面墙上写着的字一直都保留着,就在家长会的前一天,他一个人拎着小水桶,拿着小刷子用力的蹭,用力的刷,那天他很迟都没回家,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就跑过去看,结果在校门口发现他一个人拿着刷子在墙上蹭东西,他倒是没哭,好像因为习惯了,我想喊他,却又不敢叫他,生怕他看到我便会哭出来。”
“我爸妈闹分居的时候,他伤心的离家出走,一个人跑到后山那边,迷了路,怎么都走不出来。他有一次受邀去别的同学家给他同学过生日,回来的时候他偷偷跟我说,他好羡慕那个同学啊,她爸爸怎么样怎么样的,她妈妈又怎么样怎么样的,我原以为他在羡慕他们家有钱之类的,可后来紧跟着来了句,‘他们夫妇两个感情真好啊……原来正常的家庭是这个样子的。’”
“有段时间他写作业会写到很晚,我原以为升学压力大,老师布置了太多,怨老师,可是后来发现他好多作业都是重复的。再后来知道他是在帮他一个同学写作业。当时我把那小子逼到厕所,问清楚了缘由,原来那家伙说只要陆小七肯帮他写一个学期的作业,就肯做他的好朋友,他本是开玩笑的,结果陆小七却当真了。当然,我事后把那家伙的头摁到马桶里用水冲了冲这件事儿,我没告诉他。”
陆小虎哽咽住了,他顿了顿,缓缓的开口说。
“别看他平时很单纯很快乐的样子,其实倒是经历过不少事儿,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仍然没有我们身上的那份成熟。所以我想,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是不是他从来都不肯当真过,是不是始终都还相信着,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不再用那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肯对他好,真心相待。”
“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还不肯放弃希望么。”
‘
不是的,他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如果放弃了,便坚持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