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噌，噌。
脚慢慢踩在草地上细碎的声音。那声音是忽然间出现在山洞外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火光仿佛都在跟着来人的脚步声轻轻颤抖。
羽瞳越发慌乱了起来，在自己和南风夜之间飞快地布着结界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好压抑，压抑地喘不过气来。她深深吸气，定神，凝视着洞口。
该来的总会来，这是她的命。但是不能连累无辜的人。她反手伸出食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圈，飞向南风夜。已经睡得很沉的小皇帝彻底失去了意识。
昏黄的火光与黑暗不甚明朗的交界处慢慢走出一个人，他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在摇曳的火光之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羽瞳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来，再次深呼吸，暗暗道，就算死，咱九尾狐也要死得有骨气些！
那人黑衣黑发黑眸，就连束发的簪子也是黑玉所制，浑身散发着杀伐之气，尊贵逼人，如同君临天下的王者。他身材颀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睛深邃看不出情绪。
她曾经十分期待着见到这个人，就是远远看一眼也好，她想要知道，这位野心勃勃的王，究竟是怎样凌厉的妖。没想到，他如今近在眼前，要亲手取她内丹。
“不愧是九尾狐，如此镇定。”
“慌乱又有何用，我区区小妖，自知逃不过幽冥谷谷主的掌心。”她强作镇静，逼自己直视那人的双眼。那黑色太深，像是不见底的潭水，又像是深夜的天空，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
“哦？很有胆识嘛。”那人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伸手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转来转去仔细地端详着，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件玩物。“原来传说中魅惑众生的九尾狐，不过就长这个样子？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她很想一把打开捏痛自己的这只手，可是想想身后的人，她还是忍了忍，努力地绽开一个微笑，弯了弯眉眼，沉声道：“难道谷主希望，看一眼就爱上我吗？”
那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有力的手蓦地擒住她细细的脖颈，笑得邪气横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低等的小妖。”
她想说些什么，可是脖子痛的像是要断裂开来，好像有骨骼和血管碎裂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她只能拼命地摇头，求生的本能让她死命地抓住那人的手试图把它从自己的脖子上拿开。然而他的手纹丝不动，竟捏得更用力了一些。
她的手渐渐力不从心，好像骨节都软了下去，手臂拖着手往下拽，灌了铅似得重的抬不起来。好黑，好黑……火堆熄灭了吗？怎么这么黑……好累，好累。这是在哪里……黑暗的远处似乎有光，白色的身影，朝她走来。“娘亲……”她想喊，可是发不出声音。是谁？是娘亲吗？她欣喜地想要睁大眼睛再看清楚些，那张温柔的面庞。可是好累，她觉得自己要散作一滩水。
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终于彻底陷入了黑暗与虚无之中。
幽冥谷主看着手中的人儿渐渐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冷冷地哼了一声，深黑的眼眸中浮起一丝杀戮的快意。
正当他享受着凌虐着传说中最美的生物的快感之时，身后忽然有数道白光如利刃一般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下意识地丢下了手中的羽瞳，回手打出一道玄色透明的结界。霎时间鲜血从每一个伤口飞溅出来，落了满地，亦落到她惨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是你！”幽冥谷主震怒起来，低喝了一声，眼睛里凌厉的光早已把结界那头的人凌迟了几十遍。
“炽麟谷主，久违。”那人笑了笑，表情倒真像是见了多年的朋友。然而他虽一动不动，却有银白的光剑密密麻麻地打在结界上，好像马上就要穿破它直直地射入幽冥谷主的身体。
“哼，不就是个小妖，我让你便是。”虽然他浑身的伤口恢复极慢，仍在汩汩地冒血，然而那桀骜的语气好像在说“这东西有什么稀罕，赏你了。”
“还请谷主今后也手下留情。这个人情，在下定当铭记在心。”那人说话虽然毕恭毕敬，姿态却是不卑不亢的，既没有盛气凌人的傲气，亦没有低人一等的谦恭。
“哈哈，我要是说不呢？”
那人一愣，温和的脸上竟敛去了笑容。“那，就有点不好办了。这条命，我一定要保。”他说话轻松，丝毫没有发力的迹象，然而面前的光剑剧烈地颤抖着，灰白的光闪烁着，似要冲破那道黑色的结界。
幽冥谷主咬咬牙，脸上和脖子上都露出了青筋，目露凶光。虽然自视甚高，然而他并不傻，明白自己已经处于下风。“哼，等你有这个实力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吧。后会有期！”
看着幽冥谷主有些狼狈却丝毫不肯服输地离开了，那人皱皱眉，还是谨慎的伸手打了一个复杂的结界。转身想去查看羽瞳的伤势，却不禁吃了一惊。
她不见了！徒留地上鲜红的血，不知是她的，还是幽冥谷主的。他目光一闪也不转身，反手极快地在侧后方画一道十字，恰好挡住朝他刺过来的紫色光剑。灰白的光与淡紫的光激烈地相撞，迸射出一团妖艳的光芒，刹那之间将昏暗的山洞照的如同白昼，又很快地暗了下去。
火光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快住手！”看到她身子一软几乎要倒下去，他急忙伸手一把扶住她。他指尖有银灰色的光辉注入她的身体，神情凝重道，“再胡来我保证南风夜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害怕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感觉到他是在给自己渡气，她忖度一番到底还是安分下来，半晌才有力气抬起头，凶狠的质疑掩饰不住眼底的怯意，“你是谁！晨，风……”
“你说呢？你已经猜到，何必再问。九尾狐到底是九尾狐，这样的恢复能力……我以为你不会醒来。”
她沉默了一阵，有些艰涩地开口，“你……会杀了我吗？会杀了他吗？”
“你乖乖听话就是。”晨风笑了笑，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笑得极真切，不像程落绮那样总让人觉得笑也是疏离。那个笑让她忽然想起了哥哥。想到这里，她表情也就缓和了些，暂且相信了他不会伤害自己。
“天亮了程落绮会带人来接你们，你只管看好南风夜便是，我在这里设了结界，妖是进不来的。就辛苦你再多坚持几个时辰。”他差不多收了手，又摸了摸她的头顶，不知为何心情极好。
“谢谢。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妖界皆闻尘风碧城的城主仁慈大度，扶危济弱，今日得见，实乃羽瞳之荣幸。之前动手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只为保命，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听到这样疏远的话，他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却终究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朝山洞外面走去。
看着他离开，羽瞳松了口气，身上的阵阵暖意还在提醒着她欠那人的人情。
晨风走到山洞门口，忽然停了下来。羽瞳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这样的人物，可能一个转身就会翻脸，也可能一个心情不好就要了他们这些小妖的命。就算他上一秒还愿意施惠与你，也许下一秒就会动一动手指让你生不如死。在太过强大的人面前，由不得她不担惊受怕。
然而他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闻地轻轻笑了笑，沉声道：“你现在的样子，才真的像九尾狐些。”话音刚落，空中有烟雾般的光芒散开，人已经消失不见。
她猛然醒悟过来，伸手在虚空中很快地划出一个圆，那圆中心慢慢呈现出水面的样子，倒映出她的脸。她看着自己，惊得捂住了嘴。刚刚与幽冥谷主打斗之后她太过虚弱，以至于连换颜术也难以维持，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恢复了最初修成人形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自己她反倒觉得有些陌生。不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然而娘亲说过，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过于好看的皮囊，那就只能做一个平庸的小妖。她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变回了自己平常的模样，挥手消去了水镜。
身边的人一个个要么从开始就是叱咤风云的人上人，要么莫名其妙地成了说出来会吓死她的王者，偏偏他们的目光都盯着她这样一个修为不过几百年的小妖，还真是造化弄人。
她一边感叹，一边转身蹲下在南风夜的头顶轻拍一下解了刚刚在他身上下的咒语。他睡得很安详，想必是真的累坏了。
看到他那样平静的面孔，羽瞳也轻松下来，淡淡地笑了笑，靠在他身旁轻轻阖上了眼。
黎明悄然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