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圣使大人醒过来了!”一个年迈的声音,缓缓地说,语速虽慢,却有难掩的激动。一旁有碗勺叮当碰撞的声音。
好没力气……羽瞳皱眉。她轻轻一动,肩上传来一阵刺疼,她忍不住抽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一个和蔼的老人正站在床尾一旁,姿势谦恭。面容略显稚气的少年坐在她手边,微笑着看着她说:“你醒啦!”少年明黄色的华服十分耀眼。竟然是小皇帝!
看清了眼前的人她急忙就要撑起身子行礼,少年忙摆摆手,让她不要动。他转头对老人说:“张太医,今日的事情请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就说朕有些不适找你来看,只是劳累过度,知道吗?”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鞠躬行了个礼,恭敬道:“老臣明白。圣使大人既已醒来,老臣也不便逗留过久,这就告退了。”
“有劳张太医了,慢走。”小皇帝竟然出奇的有礼貌。
看老人已经出去了,他这才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眨眨眼,口气随意道:“怪不得圣使大人总穿着那样宽的袍子,带着面纱,原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她有些忐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么说是小皇帝救了她?“多谢皇上救命之恩。”她不想惹这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小皇帝,立刻卖乖道。
少年笑了,露出整齐的皓齿。“朕后半夜的时候醒来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出去走走,没想到一出夕华宫就看到树下有个满身是血的黑衣人。再仔细一看,发现这衣着似乎是圣使大人独有的。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她面不红心不跳地把自己夜间失眠,出来散步看到刺客,一路追随到夕华宫的时候勇敢搏斗最终重伤刺客的过程给小皇帝讲了一遍。虽然扭曲了事实,但是她当时的确是想要保护他来着。
“哦?没想到圣使还有这样的胆识。”少年挑挑眉,靠着床栏,给她讲之后的事情。
他走出夕华宫发现本来应该在离这里大概还要一里路的青禅殿睡着的圣使浑身是血地昏迷在一棵树下。
她那时其实已经昏迷了半个时辰了。九尾狐强大的治愈能力让她被匕首几乎割断了的骨头已经又长好了,然而匕首贯穿了整个肩部,皮肉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不断涌出的血染红了草地。
夏日的黎明,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也算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少年也不禁心惊。伤口极深,难以想象在皇宫里竟然有人敢把朝廷命官伤成这样。他急忙蹲下探了探那人的呼吸,松了口气。
地上的人痛苦地紧闭着双眼,那双眸子即使是闭着的竟然也能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她的睫毛极长,翘起的弧度十分撩人,再眨起来,映着那双苍白的脸颊,面前的少年有一个瞬间觉得他好像能理解“**”这件事情了。然而眼前的人已经看过那双眸子,他又是阅人无数的皇帝,那冲击感自然淡了许多。只是他还是很惊讶,原来圣使不光眉宇有些女孩子气,摘下面纱之后的脸竟然也如此清秀。
他没有迟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庆幸自己出来的时候一个随从都没有带。毕竟这个圣使是程落绮要保护的人,他也不想让人看到这一幕,不想让那些家伙认为他总是偏袒程落绮。
怀里的人竟然异常轻巧,抱起来十分……柔软。他一转眼珠,忽然想这厮不会是个姑娘吧!他加快脚步,心道程落绮你个浑小子,你要是真这么大胆把女人送进朝廷当官,朕一定要找你讨个说法!
他把她一路把她抱到自己寝宫里,立刻就叫人去请自己最信得过的御医。宸阳宫的属下还是信得过的,不会乱讲话,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去避开他们。
好歹自己也对救治外伤略知一二,他想至少帮她洗洗伤口,恩,顺便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只是顺便看看。
她听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说到“洗伤口”时候的表情,简直想赏他一个耳光,然而碍于此人的身份,她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暗骂无耻。
那人满脸人畜无害的微笑,看着她清秀的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欠扁道:“你别这副表情,朕又不知道你是女人,谁知道程落绮那个混蛋居然把女人送到朝廷来当官啊!而且……朕一看你是姑娘家,就什么都没干啊!朕真的只是想给你洗伤口来着……”
她咬牙切齿,暗道,你们分明是一路货色,都一样无耻!嘴上却说:“微臣明白,皇上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既然今日之事无人知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发现自己如此虚弱竟然还能用那个凉薄淡然的性别难辨的声音说话,沾沾自喜了一番。
小皇帝总算严肃起来,摸摸她的头道:“你先在朕寝宫安心休息,朕今日因为路上救了你,临时取消了早朝,刚刚林总管说还有几位大臣有事向我禀报,朕去处理一下。”
她微笑着点点头,心道这小皇帝还挺善良的嘛,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么费心。想想自己这条命竟然还有人肯怜惜,不出于任何目的地救她,她不禁心里一阵温暖。忽然找到了那么一点活着的感觉,真好。她看看精心包扎好的伤口,微微一笑,闭上眼安心地休息了。
在皇帝的寝宫享受过无比美味的午餐,她觉得自己也该回自己的青禅殿去了。虽然下人们不会随意闯入,但是她已经离开了一整个上午,再消失恐怕会惹事。
上午还是大晴天,午时过后天忽然就阴起来,黑云压城,眼看就有大雨。她觉得天气不好大家更不会注意到自己在宫内乱走动,此时离开正是时候。
毕竟接近皇帝的寝宫容易招来非议,她可不想像程落绮似的被人家说成是小皇帝的男宠。
她跳下床,走到桌前,打算给小皇帝留个纸条。也不知他到底在忙些什么,竟然从上午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回来。
桌子上整齐地放着一摞纸,第一张纸已经写了东西,是一首诗。落款是“南风夜”。作者没有留字或者号,而是原原本本的名字,小皇帝的名字就是“南风夜”。很多文人喜欢给自己起字号,他贵为天子,是有字号的,然而写诗的落款居然就是原本的名字。她忽然有种感觉,他是个希望自己活得真实一点的人,可是他却做不到。
伸手抚摸着那个字体清秀的名字,她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温柔。
外面眼看就要打雷下雨,她急忙写好字条,从屋子里翻出一把伞,偷偷地溜出了宸阳宫。为了避开人群开始的路走得很不怎么顺畅,等到走到无人的路段已经是瓢泼大雨。衣服已经湿了,为了不湿透衣服影响到伤口,她还是撑起了伞。这把伞画的十分漂亮,一看就是大师之作,大约是什么人画了送给皇帝的吧,她想。
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她没法走太快,雨水好像有些渗了进去,伤口灼烧着疼。她咬着嘴唇,握着伞的手紧了紧。忽然视线里出现一个蓝色的影子,在雨幕中有些虚幻。那人虽在滂沱雨中,没有撑伞,却没有奔跑,脚步从容。
她想,这么大的雨,应该没人会在外面从容踱步吧?于是又揉揉眼,发现那的确是一个人。她想了想,伸手在脸前划一下,脸上凭空出现一个黑色的面纱。她加快了脚步,朝那人走去,边走边喊:“前面的大人,请等一等!”
那人听到了她的喊叫,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她。
她匆匆走过去,把伞分给他一半。这样着实有些费劲,因为她的个头只到这个人的肩膀。她努力把伞举高,觉得自己这样冲过来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冒犯了,不过这么大的雨,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快找个地方避避吧。”
男子虽然浑身都淋湿了,然而他看起来丝毫不狼狈,依旧那么从容。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贵族的风范,优雅高贵。蓝色的锦服质地极好,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才穿得起的。他礼貌性地笑笑,心中虽然有些惊讶,面上仍然平和,抱拳道:“回禀圣使大人,在下去夕华宫。”
夕华宫?她暗自惊讶。这个男人既然知道自己是圣使,竟然还这么坦然地说他要去夕华宫?男人是不许踏进后宫的,而且他看起来既不是朝中大臣,也不像程云汐的家人。一个陌生男子,要去夕华宫?冒着滂沱大雨?皇宫里的人都深不可测,她不好过问这些,只是说:“你没有伞,我送你一程吧。”
他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竟笑出声来,道:“不必了,在下已经浑身湿透,再多淋些雨也无妨。传闻圣使大人是个淡漠神秘的人,不想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善良之人,看来谣传果然不可信啊。”
居然被一个人类说“善良”?她面纱下的脸红了,觉得自己是在受不起这样的夸赞。其实她也不是纯粹的想要帮谁,但是,与人恩惠对自己总是有好处的,也许她将来有一日受难,当日帮过的人会在关键的时候回报她。
她摇头道:“善良不敢当,我是圣使,帮助别人就是我的职责。你也是祁黎国的子民,举手之劳,我为何不帮?走吧,我送你去夕华宫。”
她正要移步,男子忽然伸手握住了那只她抓着伞柄的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讶异地回头看着他,一脸疑问。那人的手温暖而有力,一阵暖流从他手心传来。她的心感受到那股温暖,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给比自己高的人撑伞,很累吧?”他微笑,从那只冰凉的小手中拿过伞柄,却没有走。
她尴尬地笑笑,心想这男人难道和那晚那个刺客一样喜欢男的?
他缓缓地拿起她另一只袖子,看了看,问道:“圣使大人最近哭过?”
她觉得被他这一动,肩膀的疼痛蓦地加重了,害怕说出话来会颤抖,她只“嗯”了一声。
黑衣上的泪痕本不容易被察觉,他却那样敏锐地注意到了。这该是怎样细心的男子?那片泪痕在袖子里侧,因为左臂一直垂着,那块地方正好没有怎么被雨水打湿,那样非常非常浅的一片痕迹,竟然就被他注意到了。
“哦?当圣使不好吗?”男子目光中透出一丝关切,问道。
她虽然疼得紧,但是看到那样的目光还是心中一热,煞是感动。今天这是怎么了?小皇帝对她那样好,连路上碰到的陌生男子也这么关心她?为了让声音不颤得厉害,她轻声道:“不过是昨夜做噩梦惊醒,想着在这世界上一个亲人一个朋友也没有,忽然悲从中来,哭了一场。”
男子笑笑,“原来是这样。”他没有问她的亲人去哪了,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朋友,只是说:“若圣使大人不弃,在下愿做圣使大人的朋友,在此相遇也算一场缘分,不知圣使大人意下如何?”
她惊讶地抬头道:“你愿意做我的朋友?真的么?”她当然也没天真到这个地步。这个男人有那样敏锐的观察力,身为男子可以出入后宫,定然不是简单地角色,他会随随便便地就因为同情一个人和他交朋友?
她虽然明白那些道理,却还是觉得心中有一丝安慰。有些话即便是假的,她也想听,不管说的那个人有什么目的,她听到的时候总归还是有一丝喜悦。于是她郑重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从今以后便是朋友。你不要再叫我圣使大人,叫我凌羽便可。”她觉得毕竟透露真名还是不太好,于是另外起了更像男子一些的名字。
“好,凌羽。我……我小字晨风,凌羽今后就叫我晨风吧。”
“晨风……早晨的风啊,好温柔的名字。”她歪头,浅笑隐在面纱之下,只见眉眼弯弯。其实她已经疼到腿有些发软,但是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满足。“啊,走吧,我送你。”
“不必了,凌羽是朝廷官员,出入后宫恐怕惹人非议,我非京城中人,不怕这些,还是独自前往吧。多谢了。”
“那……”想想那人说的也有道理,她不能在宫里惹是生非,被程落绮知道了又免不了一番冲突。她犹豫之际,晨风已经摆了摆手,走到雨中,大步流星地朝着夕华宫的方向走去了。
“晨风——再见——”她的声音穿透雨幕落到他耳中,依稀听得出语气中的愉快。
晨风顿了顿脚步,回头轻声笑道:“会再见的。”虽然声音很轻,可是她还是看出了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那回眸一笑格外温暖,带着真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