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连生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间,天上的月色一倾如雪,爹爹之前来过一次,倒是没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他到底是因为你成了这般模样,你也该是这般守着。”
而后便是潇潇洒洒的回去了。
我原本只是想瞧上一两眼便走的,此番被爹一说倒也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吊着那条伤腿趴在桌上打盹,迷迷糊糊的时候便听到床上的人咳了一下,见我没睁眼,他又咳了一下。
一回咳嗽可能是我自己幻听,两回可就真的是季连生在咳嗽了。
我勉强睁开眼,凶巴巴道:“干嘛?”
他似乎被我的神色摄住了,可怜巴巴的瞧着我,半响方讷讷道:“喝水,我想喝水。”
我只得单脚跳着去给他倒水,口中不住的嘀嘀咕咕:“你看你自个儿身子弱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还不如我这个女子,不过在那洞里呆上个半天便是生了病,往后哪家姑娘肯嫁给你做媳妇儿。”
我虽是自个儿嘀咕,声音却是能刚刚好传到他的耳朵里,季连生的眉峰挑了一下,又挑了一下,然而他却始终没说什么。
倒是我,在他要喝第二杯茶的时候,一个单脚跳水平没发挥好,直接将茶水全泼在了他的被子上。
此番季连生依旧没说什么,倒是他那个长姐,听到声响急急忙从外间冲了进来,直接将我从房内辇了出去。
我看着紧闭的院门叹息,这年头,照顾个病人还要招人嫌弃。
再见到季连生的时候正赶上云连他爹爹办寿宴,季连生给族里送了好几斤上好的烟草,又给云连他娘送了好几匹上好的丝绸,堂堂正正的坐在了寿宴的贵宾席位上。
云连爹素来待我如自家亲闺女似的,见了我也只往贵宾席位上塞,如此一来两人便坐到了一起。
我本来想着自己已经还清了他的情分,故而不想再搭理他,只巴巴的盯着席间的那一尾清蒸鲈鱼。
季连生也不搭理我,他跟身侧的豆腐西施亲亲蜜蜜的说着悄悄话,闹得那个瑶瑶满脸红通通,双眼亮晶晶,一眨一眨,似是要腻开来。
我鼻中轻蔑的“哼”出一声,果真是没见过世面,见到季连生这种皮相便像是勾了魂似的,哪里有半分大气可言。
宴到中旬,忽而像是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口,我一扭头,季连生忽而便是将脑袋凑了上来,附在我耳边低声道:“陆陆,你近日怎的没去看我?”
我瞥他一眼,朝他碗里夹了一块鱼,凉凉道,“你那个长姐,大抵是不怎么喜欢我吧,我这点自知之明倒还是有的。”
他笑了笑,半响方漫不经心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说起来,我还欠了你一份情。”
我“啊”一声,急急忙扭过头看他:“什么时候欠的?”
他的手一下一下叩击着眼前的大红圆桌,慢条斯理道:“先前我因为你染上风寒,你又采药来还我,我们原本便是两清了的,谁知道后来你又巴巴的跑来照顾我,可不是又叫我欠了你一份情么?”
我原本不准备理他的,却突然见到一旁的那个豆腐西施瑶瑶怒气冲冲的瞪着我,心里突然起了逗她的念头,只上前附在季连生耳边轻声道:“既然这般,那你预备拿什么来还我呢?”
季连生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不动声色的拉开了和我的距离,慢吞吞道:“你想要什么?”
我嘿嘿一笑,“我想……”
话还未说完,便听着旁侧传来响亮的一声“哐当……”
白瓷的茶盏忽而便是落地跌了粉碎,茶水茶叶洒了一地,云连猛地站起了身,气冲冲的瞪了我一眼,直接坐在隔壁席去了。
我满目愕然,如今云连的性子竟然也是越发的怪了,动不动便以白眼剜人,难不成是方才那个豆腐西施和季连生动作太亲密,他在吃醋生气么?
季连生看我一眼,神色古怪道:“怎么?你的未婚夫生气了?”
我突然便是觉得一口莫名的闷气冲上了心头,狠狠的瞪他一眼,“他不是我未婚夫。”
季连生轻声一笑:“他若不是你未婚夫,那我来做你的未婚夫如何?”
四周很是喧闹,他的这句话却是独独传入了我的耳中,我浑身一滞,如此轻薄的话语,我应该是要发脾气的,面上却忽而变得滚烫,只转过头去佯装不屑道:“我可是要嫁给族里勇士的,你连在寒潭中泡上半日都会生病,这般孱弱,拿什么娶我?”
我的话大抵是戳到了季连生的痛处,他立马便黑了脸色,转过脸去不再理我。
可是,我的心情却突然变得好了很多,瞧着那素日不爱吃的白胖萝卜,也是突然变得粉嫩动人。
夜幕来的时候,热闹的宴席便也是散了,我随着族人们起身向云连爹告了辞,随后便慢吞吞的朝家走去。
威灵仙岛上的月色很好,映的满地皆是耀眼的白,靴子踏在上面,便如走入流水一般,季连生跟在我身后踢踢踏踏的走着,似是漫不经心道:“我们中原男子每逢宴席便是要饮酒,今日宴席上怎的一点酒水都没有,你们族人素日皆是不喝酒的么?”
我瞪他一眼,不屑道:“我们族里的男子血性方刚,自是不会输给你们中原男子,不过唯有在婚宴上才会畅饮罢了。”
他笑了笑,不再吭声,我转过头,疑惑道:“你们中原人,便是会不分场合的饮酒么?”
他望向遥远的东方天际,眼中满是怅然之色,喃喃道:“或许会吧。”
我不喜欢他这般故作忧虑的模样,看上去满是沧桑之感,我用手肘狠狠戳他一下,大声道:“喂,上次我在你家,你跌倒的时候,你长姐唤你什么?”
他转过身来,满脸疑惑:“什么?”
我瞥他一眼:“依稀听的是个殿字,那是你的小名么?”
他瞬间便是煞白了脸色,急急忙道:“你听错了。”
我登时便是愤然了神色,大声道:“我耳朵好得很,哪里会听错?不愿说便不说吧。小气鬼……”
他试图来拉我,我一转头,蹭蹭的跑开了。
依稀跑的远了,仿佛还听见季连生在我身后唤我:“陆陆……陆陆……”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传的很远很远,我跑出很远,一直跑到寒潭边,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季连生真傻,这样也会信以为真。
笑到一半,耳畔突然传来低沉的一声唤:“商陆,你便是因为他,故而不愿嫁给我的么?”
这声音很是熟悉,连名带姓的唤我却是头一回,我惶然抬首,却见着了云连。
可是,他又不像是往日的那个云连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醉醺醺的云连,他那般颓然的望着我,眼里满是血丝,许是因为醉的太厉害,他突然踉跄了一下。
“云连……”
我低唤一声,急急忙欲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他反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中却放出嗜人的光,咬牙切齿道:“那个小子有什么好?他才来几日,你便待他那般好,我同你这么多年的情分,你竟是丝毫也不放在眼里,我待你那般好,你也丝毫不肯放在眼里……”
我怔怔的望着他,心中顿时涌上一阵害怕之意,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云连,云连从来没有用这种凶狠的语气跟我说过话,云连也不会用这种凶狠的眼神看我,他如今这是怎么了。
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他突然便是紧紧的抱住了我,语带哀求:“陆陆,你嫁给我好不好?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抱得很紧,勒的我胸口都隐隐作痛,满身的酒气,熏得我脑中一下子就懵了,我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我拼命捶他,尖声哭道:“云连,你怎么了?云连,你放开我。”
他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将我抱得越发的紧,口中不住喃喃道:“陆陆,你嫁给我,陆陆,我会待你好。”
我被他这般陌生的模样吓坏了,放声大哭,泪水流到了我的嘴巴里,又苦又涩,我觉得自己简直都快要闭过气去,云连对我这般模样浑然不顾,他甚至开始撕扯我的衣裳,动作粗鲁而野蛮,我心口一滞,终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吓的声音都变了调,只抬脚狠狠的一脚跺在他的脚上,趁着他吃痛微微松开我,我狠狠将他一推,自己却猛地后退了几步,却直直跌进了身后的潭里。
我听见身后的人惊慌失措的狂吼:“陆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潭水缓缓淹没了我的鼻息,意识散去的瞬间,我涩然想到,云连,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是你曾经告诉我,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狠狠的跺他的脚,他吃痛放开你时,你便可以跑掉了。
可是,如今欺负我的人,怎么变成你了呢。
寒潭的水很冷,我在那其中泡了那么久,自热而然的受了风寒,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才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正见着云连低着头跪在我的床头,披头散发,形如枯槁。
我漠然看他一眼,侧过首去:“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眼前之人身形一滞,三七眼中有些不忍,上前轻声道:“陆陆,云连在这里守了你一天一夜……”
我冷笑一声,“谁要他守了?若不是他,我又岂会跌到那寒潭里?”
云连沉默了半响,哑声道:“陆陆,当日是我太鲁莽,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怔怔的望着他,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那日的种种又浮上心头,恍若一场噩梦一般。
他见我如此,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之色,“陆陆,我其实是真的……”
我不愿听他解释,匆匆侧过身去,急切道:“云连,我困了,你走吧。”
云连走了,三七以手触了触我的额头,轻声道:“陆陆,你和云连之间到底怎么了?他昨天急急忙抱着全身湿透的你进来,那样子吓死我了。”
我闭了眼执意不说话,她轻声叹一声,替我掩了掩被子,将门轻轻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