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的跑在前往永和殿的路上，四周是浓墨化不开的晦暗，地面上的斑驳青石砖面，一块一块，蔓延出无穷无尽的绝望，这条路怎么变得这般的长，长到一望无尽，长到我望不到它的尽头。
天际有着闪电划过，瞬间便是将眼前的路照的赤白，雨声哗然，伴随着天际的电闪雷鸣，重重打在我的身上，直让人遍体生寒。
身子一软，我踉跄一步，竭力倚着四周赤红的宫墙让自己不倒下去，雨声愈发的大，似是铺天盖地一般，我的面上满面狼藉，只能扶着墙艰难的向前挪去，胸口的痛楚越发的剧烈，脸上早已是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狠命摇摇头，竭力让自己恢复一丝清明，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倒下，我还想看看他，我还想看看他。
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从来不知道，刘延景为我竟是做了那么多事。
方才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殿内晦意森然，赵美人的眉眼间满是柔和，语气却满是毅然：“娘娘，你在灵威殿安然住着的这几日，高丞相死了，太后死了，高贵妃也死了，或许明日，我也是要死了，不过，哪怕日后皇上一怒之下会杀了我，我也会这般做，我爱皇上，所以我不会让皇上因为意气用事，失去他的江山，即便要我付出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如今虽然高丞相等的乱党死了，但满天下都已是知道，当朝皇后乃是狐妖所化，皇上若是执意不肯废后，迟早也会出来第二个高丞相，第三个……我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她端起身后那碗乌黑的汤药，直直望向我的眼，森然道：“皇后娘娘，您已是非死不可了。”
我怔了一怔，却终于淡然接过，她愿意为刘延景做出这一切，难道我便会怕么？
一饮而尽，冰凉的汤药顺着喉部缓缓流下，直直凉到了我的心底，不，若是这样真能换的他的千秋万代，我是真的无怨无悔。
我只是遗憾，只是遗憾，便是连死，我都不能再见他一面了。
眼前之人眼中似有不忍，“这药的毒性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会发作，娘娘，你换上我这套衣服，出去再见他一面吧，我不想让他，抱着遗憾过完这辈子。”
我一直单纯的以为，刘延景是在生我的气，我这般辜负他的心意，他自然是不愿理我，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竟是为我做了那般的多，多到此生我已是无法承受，我不能原谅我自己，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心无牵挂的活下去。
永和殿朱红色的殿门近在眼前，昏黄的烛光勾勒出殿内那人清瘦的身形，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咬牙推开了它，那人原本背着我独立于殿前，此番听到声响却是头也不回，冷冷道：“朕不是说不许任何人打扰的么？”
这般熟悉的声音，这般熟悉的身形，我登时便是红了眼眶，轻声哽咽道：“延景……”
他猛地回过头来，见到我时却又立即偏过头去，漠然道：“你来做什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看到了他眼里的躲避闪烁，我甚至看到了他紧握的发白的指间，努力想笑一笑，身形却是一软，已是朝地下重重跌了下去，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最终还是奔过来接住了我。
眼前之人的脸庞满是憔悴，便连眼下方亦是有了浅浅的乌青，眉眼处却是一如既往的清俊潇然，回忆纷纷涌现，一如我们在威灵仙岛初见那般，那时的我亦是这般从树上跌下，亦是他紧紧的接住了我，此情此景，一切皆如初见那般，原来缘尽缘灭，皆是一个轮回。
我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便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眼前之人一愣，登时便是气结，勃然大怒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平白无故的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你不要命了么。”
“不是……”
我痴痴的望着他，轻声道：“延景，我从来没对你说过什么好听的话，此番若是我再不过来，只怕便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他眉峰一皱，厉声道：“你可是脑子烧糊涂了，兀自胡说些什么？”
“不是，”我缓缓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延景，我告诉你，我如今什么都记起来了，我记得我是陆陆，我记得威灵仙岛上的一切，我记起了我的父母，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了。”
我抖心抖肺的咳嗽了几声，颤声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不要怪任何人，我平白让你等了我三年，到头来还给你添了这般大的麻烦，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你的千秋万代还给你。”
喉中隐隐有着腥味蔓延，我狠命吞了一口气，竭力将它压了下去，轻声道：“延景，三年前的我便是应该死了，碧瑶园原本便是一个错误，这一世你没有欠我什么，到底是我欠了你，我欠了你，我自然是要还给你的。”
上方之人是长久的沉默，我竭力瞪大了眼，想要在心里认认真真的记住他的相貌，这是我爱了这么久的那位男子，他是那般的好，手握天下，谋略足智，今日我死之后，这世间再不会有什么事会成为他的羁绊，他会登上帝位，他会受万人敬仰，他会安然的活下去，子孙成群，只可惜，所有的这一切，我都看不到了。
恍惚中似乎有灼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颊，烫的我愈发难受，他的手缓缓抚上我的脸颊，一如他此时颤抖的语气：“陆陆，你方才服了毒，是不是？”
胸口又有腥味涌了上来，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兀自喷了出来，染红了眼前之人的衣衫，他身形一颤，语气越发的轻：“陆陆，你要死了，是不是？”
我缓缓点头，竭力想对他笑一笑，却只断断续续道：“是，你要成为流芳百世的帝王，我……我这般爱你，可不能再拖累你了。”
他的手细细抚过我的眉眼，指尖冰凉的吓人：“陆陆，你知道么？三年前你已经离开过朕一次了，这一回，你若是再没了，朕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撑过去，要不，朕也去陪你怎么样？”
我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奋力摇摇头，轻声喃喃道：“不要，我不要，你若是敢来，你若是敢来……”
他幽幽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我颓然偏过头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若是真的来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眼前之人滞了一滞，半响方轻声道：“陆陆，你放心，朕会好好活下去，朕会等你，你原先已是死了一回，却终于又是回来了，此番，朕相信你还能再回来，朕愿一直等下去。”
他的声音在耳边逐渐变得越来越不清晰，我冷的牙齿打颤，哆哆嗦嗦道：“延景，我好累好冷，你抱紧我……”
上方有着浅浅的呜咽声，他的手颤抖，却竭力将我搂的很紧，一点一点，似是要镶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他从来没有这般温柔的待过我，我竭力想要多看一眼，想要记住这样的感觉，无奈眼前的人影愈发的模糊了，我隐约能见着他的嘴唇在轻颤，却已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竭力想对他笑笑，无奈喉中的腥甜之味再次涌了上来，似是涌泉一般，将我的衣衫染得异常诡魅，我的意识愈发的模糊，眼前人的脸，终于是再也看不清了。
我想，这一回，我只怕是真的要死了，可是我的心里，却是从来未有过的舒畅，原来，无论他是季连生还是刘延景，我这一世，从来都没有爱错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