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内务府说皇上有旨,怕宫中闷着皇后娘娘,正巧异域进贡一只灵舌鹦鹉,便给灵威殿送来了,据说你若是喂了它松子,之后说什么它便是能跟着学什么,长期教的话,说不定还会背诗。
我觉得格外新奇,之前在南邵宫里养鸭子的时候,便是那些鸭子再伶俐一些,也只是能自己在土里面刨小虫吃,哪有会说话背诗的,中原的山水果真养人些,便连牲畜也是这般的灵活。
三七格外喜欢这只鹦鹉,每天拿着松子逗它说话,“背个诗听听,背个诗听听。”
那鹦鹉瞪着眼瞧了她半响,神情冷漠的睡了。
果然是刘延景养的鸟,脾气都这般相像,我站在一旁笑的前仰后附:“我……本宫连那诗都背不出来呢,它一只鸟,能背出什么来?”
三七神色颇为沮丧:“之前养的那只都是能念上几句的,这只怎么这般笨。”
我“咦”一声,道:“这殿内之前也是养过鹦鹉么?”
她放下手中的松子,轻声道:“不是,是奴婢之前在宫外的时候养的。”
我一听便是来了兴趣,我来中原这些时日,成日便是被关在这宫里,听说中原比起南邵来说要强盛百倍,倒是不知外间是何种情形。
我拉了她的袖子,哀求道:“三七,说说你们中原宫外的那些事儿吧,我……本宫想听。”
三七满脸为难之色,讷讷道:“奴婢也没有怎么出过宫,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不信,“撒谎,便是进了宫之后没怎么出宫,难道一生下来便是在宫里么?之前在这京城过了那许多年,到底有话要说的。”
略顿一顿,我凉凉道:“你是不是觉得我……”
我咳了一声,“觉得本宫身为异族人士,不配知道中原的这些风土人情?”
她瞧着我这般模样,登时便是惊慌失措:“娘娘息怒,奴婢所说句句实话,奴婢虽是中原人士,然而起先并不在这中原,是三年前才来到此处。”
我“啊”一声,道:“什么灾祸?瘟疫么?”
她眉间一黯,迟疑道:“不是瘟疫,是战乱。”
瞧着她如此神态,我心里有点后悔,是的了,此次中原和南邵两国交战,又是不知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三七的故乡指不定也是这样没了的,我平白无故提起这些,倒是平白惹得她伤心一场。
我瞧着她红了眼眶,登时便有些讪讪的,“别想了,过去的那些都过去了,你瞧本宫,前尘之事不是也忘光了,你身世再惨,日后去了阎罗殿,到底还是能认出亲人的模样的,本宫日后便是见着了,只怕也记不得了。”
相见而不知,这是我认为自己最悲惨的地方了,三七摇摇头,眼中有了泪光涌现:“最可怜不是奴婢,是奴婢族里的小姐,小姐她原本不用死的……”
我拿起丝绢胡乱擦了擦她眼角的泪,试着安慰她,“人死到底不能复生,你还是要按捺住伤心,免得伤了身子,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用晚膳的时候,刘延景倒是突然带着随从过来了。
几日不见,我都快忘了他的模样。
他今日倒是没穿着那一身黄色龙袍,倒是穿了一件玄色黑袍,上面又用金线绣了几条飞天的龙,倒是极为栩栩如生的。
三七轻声咳了一声,我只得不情愿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硬着头皮起身行礼,满腔关切道:“皇上用过膳了么?”
他瞅着我笑:“用过了,朕不过是来瞧瞧你。”
我努力呵呵一笑,“那便是可惜了,三七做的这盘红烧藕,味道挺不错的。”
他稍稍扬眉,“真的?”
说着便就着我手上的筷子吃了一口,半响方赞道:“确实不错。”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结结巴巴道:“这……筷子……”
他丝毫不以为意,拿起桌上我剩下的那杯茶灌了一口,又道:“皇后近日在宫里,过的可是安生舒适?”
我迫使自己忽略他的上一个动作,仔细想了一想,老老实实道:“说起来倒也是过的不错,不过有时会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他想了一想,若有所思道:“宫里有时候确实是让人有些闷,朕先前送过来一只鹦鹉,却也不知皇后真正喜欢什么?朕叫他们备了来消遣。”
我小心翼翼瞧了瞧他的脸色,讪讪笑道:“臣妾倒是没什么想要的,只是听说京城繁华昌盛,臣妾来了这许多日,倒还没见过一次,若是……”
他瞟我一眼,凉凉道:“你想要朕带你出宫?”
我瞧着眼前的之人的脸色有变,一时激动,手中的筷子“哐当”一下掉到了桌子底,“臣妾不敢。”
刘延景眉头微微皱起,慢吞吞道:“皇后之前并未逛过京城,存此念想倒也是情有可原,朕日后若是有空,定是会带你出去看看。”
我心中一喜,忙抬头叮嘱道:“要去最繁华的地段。”
刘延景看我一眼,似笑非笑道:“看来皇后在宫中,挂念的事情倒是真的不少嘛。”
我急急忙垂下头,温声道:“皇上过奖。”
我原本以为,这次见面之后又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刘延景,毕竟这宫里有那么多妃子,他要一个一个看望关心,只怕要两个月才有机会瞅我一眼,谁知道才刚刚过了三日,他便是又来了。
他此次来穿的更是朴素,不过是一袭普通的白衫,连丝毫龙纹也无,那模样简直像是中原普通的儿郎,三七明显有些高兴,三天两头能见着一面,这便意味着皇上对我独一无二。
刘延景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轻声道:“换衣服。”
我“啊”一声,他轻飘飘看我一眼:“不想出宫了么?”
我的声音突然激动的有些颤抖:“现……现在么?”
他点了点头,“今日朕正好无事……”
我登时便是欢喜坏了,顾不上听他后面说的是什么,心急火燎的冲进了内殿,手忙脚乱的开始解自己那身衣衫上的那一个个繁复的结,结系的太复杂了,我解来解去一不小心又成了死结,只得连声唤三七。
刘延景在外间懒洋洋的等着。
三七也解不开那个死结,两个人只好拿大剪子将那一段缎带给剪了,又急急忙换上刘延景带过来的那些衣裳,大小尺寸竟然丝毫不差。
三七泪眼汪汪的将我的发髻梳成男子形状,哽咽道:“娘娘,您此次独自在外,一定要小心。”
我瞧着她此番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又不好求刘延景将她也带上,只得道:“知道知道,我夜间便是回来了,到时候定是会给你带许多许多新奇玩意儿。”
她破涕为笑,“是,奴婢等着便是了。”
刘延景见着我的时候愣了一愣,随即轻飘飘道:“没想到皇后这身衣服倒很是合身。”
我仔细看了看自己袖口处的花纹样式,确实不错,但面上仍是笑的万分羞涩:“好说好说,皇上身上这件亦是清秀无比,不逊于臣妾的。”
三七轻声咳了一声,刘延景挑了挑眉,最终没说什么。
乾坤门前候着一人,也是一袭普通的青衫,眉眼清朗,看上去倒是和刘延景有些神似。
他见我们走近,急急忙凑上来,低声道:“皇兄,可以走了么?”
刘延景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回道:“记得,朕说的是最繁华的地方。”
那人拍拍尚算平坦的胸膛。信心满满道:“皇兄放心,虽然说这京城是你的,但在这京城里面,没有人比我更熟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熟的就跟我府上的后院似的。”
刘延景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府上那间后院左右不过巴掌大小,朕闭着眼也能走出来。”
那人呵呵笑几声,一转头瞧见了我,“咦”一声,讶然道:“这是哪家府上的公子?怎么之前没怎么见过。”
他仔细打量我一番,嘿嘿笑道:“模样倒是挺俊的。”
刘延景没有理会他,只对了我道:“这是八王爷刘延重。”
刘延重的手急急忙凑了过来,他笑的满脸灿烂,喜滋滋道:“幸会幸会,我便是英俊潇洒的八王爷刘延重。”
我犹豫了一下,虽然我如今是男儿身打扮,但内在里毕竟还是个女子,更何况,如今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又在身边杵着,若是公然同别的男子握手,哪怕那个男子是他弟弟,只怕也是会有隔阂……
我还没想完这一段,刘延景冷冷的瞪了那人一眼,“朕是叫你带朕出宫看看,不是叫你在朕眼皮底下玩花样。”
刘延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颇为惋惜的看我一眼,又将手讪讪的收了回去。
有了皇帝的圣谕,出宫变得甚是容易,那刘延重和乾坤门的那些侍卫应该颇为相熟,他们连问都不敢过问,任由他大摇大摆的领着两个人出了宫门。
走在京城的青石街道上的时候,他们两人齐肩走在我身后,我隐隐约约听见刘延重在跟刘延景抱怨,语气甚是委屈:“皇兄,你以前不好这口的,宫里美女佳人那般的多,这个男子让给我摸一下又如何……”
刘延景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我疑惑看向他,不满道:“皇上又染上风寒了么?咳嗽的这般厉害。”
刘延景脸色登时一红,又一白,最后终于变为铁青,他愤愤瞪我一眼,轻蔑哼一声,也不再说话,只昂首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