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威殿离慈宁殿挺远的,身侧平白多了两人,我又不好坐那个轿辇,只得慢吞吞的领着她们两个往慈宁殿走,身上穿的襦裙太长,几次险些绊了我的脚,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日后我一定要将这些裙子剪的短些,如此才能走的舒坦。
太后娘娘气色似乎便并不十分好,我去的时候她正就着身侧姑姑的手喝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我牢牢记着三七之前的吩咐,照着之前所背的规矩对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又奉了茶上前,她方给我赐了座,然后便开始训话。
她说了不少话,大多是关于辅佐帝王之道,孔孟之言的大道理,我听的晕晕乎乎的,时不时颔首几下,若不是此番肚子饿的生疼,只怕真的会咕咚一声睡了过去。
待我反应过来时,殿上之人已是温声道:“皇后昨儿行完大典,定是累了,此番先下去吧,留下半辛陪我说说话便是。”
我求之不得,急急忙行礼出来,这听训还真是累人,跪的我腰酸背痛的。
等我一出慈宁宫,三七的脸上立即便是愁绪满布,“娘娘,太后只怕待您不怎么好呢。”
我满不在意,只急匆匆的往灵威殿走,不过是个挂闲职的皇后娘娘,她若讨厌我,便叫刘延景废了我便好了。
我并不觉得,当了这个皇后之后的日子,和我先前在南邵之前的日子,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或许便是我不用再养鸭子了。
不过还是要挨骂,太后隔三差五便是会召我进殿去训话,三七曾经提过,眼前的这个太后姓高,其实并不是刘延景的亲生母妃,反倒是那高贵嫔的姑母,然而她却对刘延景格外关心,
连带对我也是一板一眼的训话,她先是会旁敲侧击,然后便会直言不讳,要我胸怀宽阔,多顾全大局,做好皇帝的贤内助,最重要的是,要让皇帝雨露均沾。
我听的一愣一愣的,敢情我这个皇后,手中权力尽是有这般的大么?
连皇上夜间要传唤哪个妃子侍寝也是能够插一句话?
便连刘延景喜欢谁也是能指手画脚一番?
我在心里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颇为遗憾的觉得自己目前应该还是没有这般的能力。
最后,她语重心长的握着我的手道:“高家是朝堂重臣,她与皇上也是这么多年的情意,若是皇上多多关照了她一些,你也无须往心里去。”
她的话说的如此明白,我便是再不懂中原话此时也该是懂了,随即便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她这才面露笑意,挥手让我退下,我想,太后见着了刘延景定是要和他说说这件事,让他最好是将全身心都投入到那个高贵嫔身上去,这样我才能在这宫里安生活着。
不过刘延景并未让我就此事插上一句话,因为他整日整日的不见我,据三七说,最近夜郎边境那边似乎出了些情况,朝堂上吵得天翻地覆,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故而才会顾及不到娘娘。
三七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小心翼翼的,似乎唯恐我会发脾气,我只是笑笑,其实我并不在意刘延景如今关心的是哪位娘娘或者是哪国边境,他若是从此不来找我,只怕我还清闲些。
无聊的时候,我便常常想想绣夏,想想我们当年在南邵王宫的那些日子,不知如今她,又是何种光景?
刘延景再来的时候,我刚刚从慈宁宫听完训诫回来,脑中有些闷闷的,正俯在那榻上打盹,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了起来,我迷迷糊糊的睁眼望过去,却见刘延景英姿飒爽的站在我面前,我以为自己花了眼,眨眨之后却发现那人还在,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榻上爬起来,口中含糊道:“皇上吉祥。”
刘延景似乎心情很好,眼里也有了灼灼的光彩,“朕今日要去狩猎。”
我“哦”了一声,想了一想,又道:“恭送陛下。”
刘延景似乎对我这般不热情的态度有些恼,他又伸手来拽我,“你同朕一起去。”
我瞪大眼瞧他,连声音中都带了惊恐:“陛下饶命,我并不善骑射之术。”
情绪激动之下一时也忘了自称臣妾,刘延景恍若未觉,依旧是拽了我往外走,语气中带了不容置否的威严,“便是不善骑射,捡捡猎物总会吧。”
我被他拉的跌跌撞撞,此番心中却是陡然叹了一叹,一叹这刘延景也太过小气了一点,宫里果然连一个闲人都不肯养。
二叹我果然是个挂牌的皇后,到头来还是跟那内监一般的待遇,要给帝王做牛做马。
叹息时一个没注意,被脚下长长的裙子绊的险些摔倒,眼前之人浑然不觉,我直着脖子连声道:“即便是这般,但臣妾如今这般穿着,确实不适合外出狩猎阿。”
我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刘延景总算松了手,他扭过头上下打量我一番,蹙眉道:“这模样确实不妥。”
我拽着自己及地的长裙,连忙点头,“皇上圣明,可是臣妾并无那些适合狩猎的衣裳,此番……”
刘延景点点头,眼中满是庆幸,“幸好朕早有准备。”
他对着殿外道:“呈上来。”
我目瞪口呆的瞧着那公公端了一堆衣服上来,件件皆是崭新的模样。
刘延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都是朕估摸着你的尺寸让他们做的,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竭力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澎湃心潮,佯装感激道:“皇上圣明。”
我以为此次狩猎,既然是刘延景亲口所言,定是会有浩浩荡荡的御林军护卫,地域也一定是极为广阔,里面定是有着数不清的珍奇异兽,古木参天,遮云蔽日。
我不断的安慰自己,此番终于可以一览中原的壮丽山河,实乃三生幸事。
谁知道走到了那地方才愕然发现,刘延景口中所言的狩猎,不过是在这宫里的后山,巴掌大小的一块地方,便是算上了一旁随从的公公,也不过才三个人,我脑中有些发懵,规模如此寒酸,难怪连我这个皇后也是要派上用场。
这后山应该是专给皇室内游玩的地方,虽然小,风景到底不错,远处亦是有泉水之声,叮叮不绝于耳,然此番已是秋末,放眼望去,整个山上空荡荡的,颇为萧条,昔日繁茂的枝桠早已化成满树枯枝,扭曲着指向天空,地上反倒是铺了厚厚的一层软绵绵的枯黄落叶,人的靴子踩上去,顿时满是噼啪之声。
我心里满是疑惑,刘延景的脾气到底是越来越古怪了,此般季节,这里会有猎物么?
刘延景脱下自己身上的披肩,丢给那一旁随行的公公,口中道:“你先回去。”
他的语气里带了不容置否的意味,那公公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到底也是不敢多言,只得躬行一礼,恭敬道:“奴才遵旨。”
我并不知道刘延景为什么突然做出此等状态,只得胆战心惊的劝道:“皇上,此番只有我们二人,若是待会儿出了什么意外,臣妾若是没能救的了您,只怕会罪无可赦了。”
刘延景轻飘飘看我一眼,淡淡道:“你放心,朕并不是真的要狩猎,左右不过是想出来逛逛,那永和殿内如今还堆着一大堆的文书,朕原本便是不堪其扰,此番若是大张旗鼓的出来狩猎,若是让那些腐朽的老儒臣们知道,只怕又是会纷纷上书劝诫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似笑非笑,“朕的皇后,不会将这些说出去吧。”
我急急忙摆手,赌咒发誓道:“臣妾对陛下一派赤诚之心,日月皆是可鉴,又岂会背叛皇上?”
刘延景见着我这般模样,轻声一笑,并不多言,却是握了我的手向前,我并不能习惯一时和人如此亲密,十指交错,尽数缠绵,竟像是相恋多日的情人一般,可是他握的太紧,我不动声色的试着挣脱,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竟还是越发用力,如此一来,我只得作罢。
林子里一片寂然,偶尔有几声哑声鸦叫,我同他独独行走在这样静谧的天地间,突然便是觉得连心也是一同静了下来,原来这森严雄伟的皇宫之内,也还有这般清新宁静脱俗之地。
待到走过一段,那泉水的叮叮之声忽然便是大了起来,我望着那突然出现的泉水,满目讶然,“这里如何还能有一汪泉水,竟是这般清澈见底?”
刘延景眉峰一挑,淡淡道:“这叫做忘泉,据说,诚心向它许愿的话,愿望定是会实现的。”
我“嗤”一声笑出声来,不信道:“宫里也还有人信这些玩意儿?”
他轻轻一哂,忽而露出回忆的神色,“并不是宫里的人心,是宫外之人传说的。”
我犹是不信,瘪嘴道:“那皇上许过愿了么?”
他脸上稍稍一红,抿唇笑道:“许过了。”
我窃笑道:“实现了么?”
他深深看我一眼,半响方轻轻道:“朕原先也是不相信,谁知那愿望竟是真的实现了。”
我愣了一愣,对着一汪泉水许愿,还相信它真的能实现,刘延景的心思,到底是古怪。
刘延景眉眼灼灼,“你也许个愿吧。”
我一偏头,傲然道:“不必了,臣妾素来不信这些。”
眼前之人一笑,突然便是背对着我蹲了下来,“阿离,上来。”
我“啊”了一声,心中一颤,登时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不……不用了,臣妾……臣妾自己会走。”
他连语气都未变,依旧是淡淡的,“上来。”
我连连后退,竭力推辞道:“皇上身体娇贵,若是被臣妾压伤了,臣妾便成了千古罪人了。”
身前之人登时便是久久的沉默,我以为他被我说动改变了想法,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道:“阿离,上来。”
此番他的声音带了丝丝异样,似是有了隐隐的怒气,我见实在拗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咬牙直接扑上了他的背。
刘延景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我原以为他会打个踉跄,谁知此番却是连大气也没出一口,轻轻松松的便是将我背了起来,我心中很是惊叹了一番。
他背着我转身往回走,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我几乎可以闻到刘延景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他的背暖呼呼的,贴在我的脸颊上,甚是舒服,他的靴子踏在那些枯枝败叶上,传来清脆的咔嚓声,四周顿时便是静了下来,我突然便是觉得,这样的声音很是好听。
刘延景一声不发的向前走,我静静的伏在他的背上,絮絮叨叨道:“我原先在南邵王宫里的时候,那些宫娥们常常说,中原人心地很坏,人也是狡猾无比……”
刘延景轻笑了一声,道:“那你看我是坏人么?”
我摇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只得老老实实道:“你不是,你肯帮我救绣夏,你是个好人。”
“那若是,我曾经也害过人呢?”
我想了一想,认认真真道:“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你便是害人,到底也不关我事,反正你救了我,在我心里,只认定你是个好人了。”
身前之人又是长长的沉默,我突然觉得很是无聊,再加上四周这般的静,不多时便伏在那背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了,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着自己正安安稳稳的睡在灵威殿内的榻上,身上好端端的盖着被子,我大吃一惊,方才之事,可是一场梦么?
可是,它竟像是那般真实。
三七端了一碗羹汤进来,见了我这般惑然模样,眉眼间满是笑意:“娘娘,您醒了。”
我揭开被子下榻,接过她手中那碗羹汤,“三七,我睡了很久么?”
三七摇摇头,促狭笑道:“这奴婢可不知道,不过距皇上送您来的时候,不过才过去一炷香时间呢。”
“噗……”
我心中太过震惊,将方才喝进去的羹汤差点又尽数吐了出来,“皇……皇上……”
三七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急急忙拿了丝绢过来替我擦拭,口中嗔道:“娘娘,今儿才发生的事,你便是尽数忘了?”
我瞪大了眼,原来,原来方才那些都不是梦,原来真是刘延景背着我回来的。
我还未来得及从这个噩耗中挣脱出来,只见三七抿唇一笑,语带深意道:“娘娘,您自己心里也到底是有皇上的吧。”
我浑身一震,抬眼正见着她满脸奸诈的笑意,一时只觉身心疲惫,虚弱道:“三七,本宫头有点晕。”
她登时便是慌了神,急急忙伸手来扶我,“娘娘哪里晕,是否要传太医。”
我跌跌撞撞的朝榻上走去,不住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再歇一会便是好了。”
我一定是脑子魔障了,我要再歇一会,我要把刚刚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