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记者,我要记录
对于一个前途难以预测的青年农民而言,本该遵循农民的本色,侍弄田地。而我没有。
迫于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的驱使,我颤抖着张开双臂,把忧郁迎进险象环生的梦境,仿佛深夜里无边的大雨,把我和我的梦一起湮没。
我是安于寂寞而又不安份的。高二那年因家中失火而被迫辍学后,我干过泥水匠、采矿工拉过板车等多种苦力。20岁那年,我应征进入南海舰队,成为了一名中国海军陆战队员。我的母亲被这短暂的虚荣弄得兴奋不已。我的父亲红光满面。他们认为,也许我能混个一官半职回乡光宗耀祖。我最后只是成为了一个没有劳保没有编制,没有鲜花和光环的流浪记者。我依恋海军陆战旅的特殊生活。它教会了我要坚强并洗涤了我的灵魂。在无数次的军事强化训练中,我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真正对社会有用的人,成为长城的一块小砖,成为一个能为老百姓摇旗呐喊的人。不只一次有人这样问我:“你写了那么多得罪人的文章,难道不怕死么?”我怕死。我很珍惜我的生命。可是当我一次又一次地面对那些孱弱的求助的目光时,我的灵魂就无法安宁。我无法躲避。我只不过是以笔为枪,真实地记录了一些人的喘息、泪水、祈求和不幸。我只不过是为他们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尽管有时是徒劳无果的。当我无数次在探寻一些黑暗的内幕时,我亲眼目睹了坏人是如何的作恶。记得已长眠于战场上的一位美国《时代》周刊著名记者库柏所说一样:“如果你拍摄出的照片不够好,那说明你还离战火不够近。”是的,作为一名记者,我们更应走近事实,尽管那儿极可能是沼泽、魔窟、地雷阵抑或死亡,但正义必胜却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倘若稍有迟疑,我就愧对我们的先烈,愧对我曾经穿过的水兵服,愧对新闻记者这个真实的称谓。
众所周知,舆论监督已成为政法以外的、影响社会的第四种监督力量。作为和平时代的新闻记者,我们无需面临枪林弹雨,冲锋陷阵,无需使用刀枪、拳头或蛮力,我们更多的是用事实、法律、公德来说话,用自己的理智、思想和手中的笔。作为一名文字记者,我不能像摄影记者那样用清晰的图片来说话,不能像央视记者那样随身携带着偷拍机,我只能用眼睛去观察和发现,用心灵去感悟体会,用笔去记录和揭露。在实施舆论监督的过程中,也许由于缺少图片摄像等有力的证据,我们往往会引火烧身:辱骂、诽谤、诬蔑、诉讼,还有更多的生命威胁……但这些能阻挡我们么?什么都不能!
我国著名新闻老前辈任白涛曾说过:“笔可焚而良心不可夺,身可杀而事实不可改。”我一直将这话当作我记者生涯中的座右铭。“为什么我的眼睛中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如此深沉……”记者这个职业赋予我——以人民的名义。我一次次为这个光荣的名义出生入死,一次次被毫无诗意的案件淤塞在毫无诗意的思索里。我说不清楚,是因为为人民说话而热爱这一切,还是因为热爱这一切而为人民说话呢?我想,这是没有多少区别的。
1999年9月,我离开了曾经奉献和奋斗过8年的南方辗转来到北京。我认为这一诀别将一刀斩断南方的阴影和我快要霉变的幻想。然而这种逃避恰好是一种追寻。我追寻什么?为什么我的脑子里面晃动的全是遥远南方的历历案件和那些我所熟悉的眼睛?善良与丑恶,纯朴与腐败,常常使我在梦中与他们交锋。
北京让我时刻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我慢慢懂得,保持缄默使我不安、畏缩、心灵战栗。我走在北京的街上,看着阳光中的人们匆忙赶自己的路,而无人知晓,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或几个人而四次死里逃生,还有其他的,还有比这更多的……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呀?这究竟值不值呢?我无数次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拷问自己。我想,社会需要舆论监督,公众需要知情权。在漆黑的曲折的路上,记者是正义与良知的符号,那段路是很漫长的,我们行进,走在寒风中,心里感受的是人们用目光点燃的火把。
由于各种原因,在2002年的冬天,我又一次离开报社,为自己因披露一个同行劣迹的报道而引出的全国首宗记者自诉案忙于奔波。疲惫、烦躁、卑微、压抑像北方的寒流一样侵袭着我。我关了自己的手机,不再接听各种声音。
2003年,从春到秋,背负在双重官司陷在又重桎梏中的我,躲在在京郊临近大运河畔的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终于写完了这部真实地记录了在南方艰难历程的书——《卧底历险——我第四次死里逃生》。此书三十多万字,在人生的路上,它们像是汲够了热量的鹅卵石,光洁而烙脚。这个过程是相当漫长和艰辛的。此时巳是7月下旬,北京的天气反常,呈现出南方才有的“梅雨”天气,潮湿、闷热、多雾、阴暗、而且细雨飘浮迷,我的心情有一吐为快之后的舒适。我打开手机,手机突然响了,一个带山西口音的老人用嘶哑而颤抖的声音焦急地向我求助:“石野记者,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是一个承受了10年冤案的受害人,你愿意帮助我吗?”
又是一个不算小的案例,又将是一段冒险的路程,而我内心的伤痛谁愿意替我上路抚平?我在记录,我是记者。我用一个记者的声音对我自己说。
记者,忠实记录社会的写字者。就像军人要站岗、农民要种粮食一样,因为这只是我的职业。所以,无须谈及过多的良知,道义和责任感;无须标榜过多的英勇,无畏和正义感,因为我只是一名记者,我仍然在记录着。我的生命和青春,就这样被这个信念鼓舞着:我是记者,我要记录!这是我的战斗口号,这是我艰苦卓绝的漫漫长征,这也就使我的生命写满了刀光剑影。
尽管我在9年的记者生涯中流过汗,流过血,也不止一次流过泪;尽管我不只一次被自己阵地的某些人伤害过;尽管我曾被黑白勾结的某些势力摧残过;尽管我曾经四次死里逃生,但是,我不后悔……
写至此,我突然想起了央视著名节目主持人白岩松的“痛并快乐着”,我笑了。
我是记者,我在记录;我是记者,我要记录……
2003年8月1日建军节
我的第四次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