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举报地下大赌场
在我的记者历险生涯中,王圣堂历险与暗访芳村赌场是比较有代表性的,我之所以将这两起暗访事件相提并论,是因为它们在危险程度上不相伯仲,发生的时间也不过相距十几天,但令我稍感慰藉的是,我和两名同事携手深夜暗访芳村赌场的相关报道,第三天便在《南方都市报》上刊登出来,同天即被《南方日报》和《羊城晚报》的“早报新闻”转载,迅速得到广东省、广州市有关领导高度重视,并最终使此家曾在当地无人敢碰、猖獗一时的地下大赌场在报道见报次日被有关部门查封。后来,那几十台吞人钱财的老虎机也被付之一炬,当地群众无不拍手称快。对于一位实行舆监督的新闻记者而言,最大的安慰莫过于自己采写的文章及时变成铅字,并能起到应有的社会效应。
言归正传。下面让我来讲一讲我和两位同事一起暗访芳村花地明珠大酒店地下大赌场的有关历险经过吧。
1998年3月9日的上午,我在办公室里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的读者电话,对方说:“石野记者吗?你好,石记者,我是犹豫了很久才给你打这个电话,因为我觉得,作为一名新闻记者,你一定希望每个人对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段不同寻常的开场白立即吸引了我。我赶紧放下手头的活,注意听下去。凭直觉我感到,对方的欲言又止背后藏着同样不寻常的爆料讯息。从其流畅的表达和措辞方式来看,对方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综合素质较高。
“石记者,我是你的一位忠实读者。前段时间,你关于银河村治安员打人事件的所有报道我都读了,很为你的勇气感动,因为工作缘故我也常和一些记者打交道,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象你这样的记者不太多,现在我想象你反映一个情况,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将这件事在报纸上披露出来……”
接着,他以越来越愤慨的语调说:“不知道你对芳村熟不熟悉?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这儿有一家新开张不久的最豪华的大酒店?在芳村区与南海市平州镇的交界处,去年新建了一家名为花地明珠的大酒店,由于地理位置好,交通很方便,这家三星级酒店每天宾客盈门,生意特别红火。但外人一般不知道,就在这家酒店的地下,暗藏着一个大赌场,里面有五六十台从国外进口过来的老虎机,老板在这些机器里动了手脚,一开始故意让赌博的人赢几个小钱,等到对方上钩了,就让他一直输钱,很多赌徒输到倾家荡产,而赌场老板财源滚滚,平均每天收入不会低于十多万,来玩的客人大多来自南海佛山附近和广州市区。由于这儿赌场一直无人管,在远近都出了大名,也吸引了不少港澳地区的人前来参赌……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这家赌场白天一般不开张,大多在夜晚,有时候来参赌的客人太多连座位都等不到,只好排队……希望你们报社记者能去采访,把这家伤天害理的赌场黑幕给予曝光,以便引起上面有关主管部门的重视,让它及时受到查处。”
接着,这位情绪颇为激动的读者气愤地说:“虽然有不少人向我们反映过问题,我们这儿好多同事早就看不惯,但是没办法,这家老板后台太硬,至今没有人敢动他们,我们这些人即使掌握了他们的黑幕也不敢贸然去查封……”
我闻言一惊:难道这位向我反映问题的读者是一位警察?我不由脱口问道:“请问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一名警察,对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沉默了半晌,对方终于以迟疑的语气回答,他是一名派出所民警。这名血气方刚的民警同时还再三向我表示,只要我们报社派记者前往暗访,他们一定会派人保护,配合我们的行动。
一般来说,某个地方有吸毒、赌博等现象,不仅当地有关部门不会等闲视之,本地的公安部门会坚决予以取缔和肃清,为何这家地下赌场在广州开得如此红火竟连派出所民警也无能为力呢?
说起来,虽然每天我都在认识新的读者朋友,他们不断热心为我提供各种新闻线索,反映当地不文明的行为或是突发性事件,他们来自各行各业,但我还是第一次接到警察读者的举报,而且反映的问题竟然是自己权限范围内的弊病问题。凭借职业敏感,我分析这位民警同志的举报内容可信度是比较高的,同时,如在大酒店或宾馆内设置赌场的现象,在广州城里虽然不乏先例,当地部门也曾进行大力查处,但是,一家公然在民众眼皮下欣欣向荣的地下赌场,虽经多次举报仍稳如磬石,甚至连派出所的民警也对之奈何不得,可见其后台的确非同一般了。虽然尚未投入调查,但我已感觉到这事的棘手,像这种事情,连辖区内的派出所民警都奈何它不得,何况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记者呢?我又意识到,这家赌场愈猖狂,它的后台愈大,那么这后面的新闻性也就更可观。作为一名政法记者来说,我又怎能对此放之不管呢?我又了解一些其他的有关情况后,当即对这位自称姓吴的民警表示:我一定要认真对待这件事,将会以最大努力去做好。
我立即将这一重大新闻线索向采访部递交了书面选题报告。我也希望此事能获得报社领导的重视和支持。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相信报社是会同意批准这次采访的。果然,我的选题报告得到了几位领导的首肯。尤其是负责采访部的任天阳获知后,大加赞赏,认为这是一篇极好的新闻。当天下午,他当即把我叫去表明他的态度:这次我们不仅仅满足于新闻见报,还要做到深挖猛刨,令嚣张一时的地下赌场被查封,同时将其幕后的“保护伞”一并揪出来,使他们受到应得的严惩。
记者个人的业绩与他所倚重的媒体,是根与泥土的关系,如果记者不依附于媒体这块深厚而广博的丰沃土壤,单独是无法存在的。作为一名记者,有报社领导在身后支持与厚爱无疑是最幸运的,尤其对长期忠实贯彻舆论监督、采写大量批评报道的记者来说,如果领导缺乏主见、瞻前顾后、手腕无力,记者常常自乱阵脚,甚至根本寸步难行。我领教过某些领导,下属烤了蛋糕就吞,惹了麻烦就推,一张面孔竟能如此无原则地变来变去,而且这样的领导还不在少数。《南方都市报》采访部主任任天阳真称得上是一个较为称职的领导,报社许多批评报道都是记者接到线索上报时,被他慧眼识珠挑出来的。一条新闻线索具备多少价值,预见一下是否采写后能及时见报,都是必要的,而这些大权正握在采访部主任手中。所以报社领导往往担任着运筹帷幄的决策者角色,很多时候记者只是忠实执行的得力干将。
作为采访部的一名大多采写批评报道的政法记者,我曾多次得到任天阳的大力帮助,更在他的协助下完成了许多至今在广东令广大读者耳熟能详的新闻事件:诸如广州海珠区客村立交桥下的《解剖都市黄色毒瘤》(当时家住珠影厂旁边的任天阳也是耳闻目睹,他曾多次找到我和同事罗斯文、魏东策划采访此事);因为一名年仅8岁的小学生主持正义而遭至校方诬陷并引发广东省首宗新闻记者状告采访对象官司的《金雁小学女教师挥鞭抽打小学生事件》,另外还有《番禺祈福新村七人被杀特大命案》及前面的我和邓世祥前往王圣堂暗访被黑帮劫财索命险遭灭口等事件,无一不是在他的精心策划和帮助下才得以完成,这一点,我至今心存感激。
任天阳在得到主编的认可之后,又多次把我请到他的办公室里,商量有关前往芳村那家花地明珠大酒店进行采访的细节。他的意见与我一致,如以记者身份公开采访该赌场,对方不但会多方阻挠,而且必然采取种种手段来掩蔽这个黑洞,说不定我们这些在前方采访的记者尚未赶回报社,对方的关系已伸入报社要害部门,一个领导的招呼就可以把稿子压下来,想打个漂亮的翻身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对方神通广大,连国家严令禁止的赌场都敢私设于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他们要阻拦一位小记者的几篇小文章不发出来,那实在是易如反掌。记者如不懂得怎样运用新闻通则所允许的职业协助采访,常常是,当我们挨骂受气,汗流浃背,有的是冒着生命危险采写出新闻,甚至在你根本未曾动笔写稿之前,对方只需一个电话打到有关部门,就能把天大的事情搞掂,让你千辛万苦一场全部白搭!对于这样的事,多数的时候是无人出来给你解释的,你也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了哪儿,如果你非要较真挖出是哪位领导徇私偏袒来,其后果可想而知。从这点看,难怪有的记者热衷于写那些歌功颂德的有偿新闻了。
采访部决定成立一个以我为主的暗访小组,由我与同事罗斯文担任文字工作,摄影记者黄皓负责暗拍。
当日下午4时许,我们一行三人搭乘公共汽前往位于广州东南面的芳村区。临出发前,任天阳特意又对我们三人反复交待:此次暗访对象非同一般,黑白两道都有关系,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如有危险当即撤离现场;其次,抵达芳村先与举报民警取得联系,最好能与对方见面,在对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可要求提供更为详实的资料;同时,由我负责与芳村公安局有关人员取得联系,请求对方在关健时候伸出援手。任天阳还再三交待我,在进入赌场之前先多找些当地群众了解情况,最好能找到几个其情可悯的受害者。
警察护送记者暗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