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批示:要以最快速度破获此案!
我们把历险的经历向报社的有关领导作了汇报。几位领导经过多次商量,决定先让我和邓世祥休息两天,然后让采访部主任任天阳带着我们这两位当事人前往广东省公安厅报案,以便警方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这伙作恶多端的特大黑帮团伙一网打尽;同时,领导也让我和邓世祥两人各自写出一份有关此次采访的全部经过,报社准备以两个整版的版面发表这篇独家报道。
尽管经受了有生以来最为触目惊心的历险,尽管我的身心很疲惫,当天夜里,我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一口气写出了长达六七千字的文章。最后一个字落笔时,我浑身疲软得像一团棉花,身子刚一倒在床上就呼呼入睡。在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这篇暗访报道发表后,立即在整个羊城激起了空前的反响,社会各界无不为之感到震惊和气愤,读者的电话不绝于耳,各种信件和传真像雪片一样飞到我的案头;我看到有关主管部门迅速成立专案组,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那一伙穷凶恶极的黑恶团伙一网打尽,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押上了庄严的审判台。当我看到这些作恶多端的歹徒们,像狗尾巴草一样耷拉着沮丧的脑袋从我的面前走过时,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此时,我突然被人推醒。接着,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大哥,快醒醒,你怎么老在说梦话呀……”
睡眼惺忪之中,我看到是妹妹正在推我。原来,加了一整夜班的妹妹刚刚回家。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天早已大亮了!本来我的这次历险,对妹妹是切对保密的,但我没想到,我放在桌面上的那份材料还是被她看到了,结果,当即把她吓得大哭起来。
至今,我的耳畔还萦绕着痛哭流涕的妹妹哀求我时的那番话:“哥哥,你这样做多危险啊?我的魂都差点被吓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呀!父母亲怎么办啊?我们一家人怎么办呀?!我求求你以后再不要冒这样的风险了,实在不行就不要做这个记者了,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们就是回老家种田都好啊哥哥……”
看着泪流满面的妹妹,我的心情沉重极了。我来到外面的阳台上,仰望天空,不由长叹一声。是的,谁不希望自己一辈子平平安安?可是,当你看到生活中的那些丑陋和罪恶时,作为名以笔为枪鞭挞丑恶、匡扶正义的记者,你难道能够无动于衷么?我不能!我的老家远在湖北大冶农村。我的村子是一个叫石应高的贫穷而又落后的地方。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农民。我那忠厚老实的母亲,是在土地上埋头劳苦耕作的女人,平生最大的希望不是子女当官发财,只不过是期盼她的四个子女能健康成长,老老实实做人,平平凡凡度日。如果母亲知道她引以为荣的儿子因为批评报道身陷险境,她还会在乡邻面前露出那种自豪的微笑吗?我决定以后在家人面前严密隐瞒自己的冒险经过。
由于我和邓世祥的BP机在这次采访中被抢,邓世祥身上的300元钱和我身上的3000多元现金也被歹徒洗劫一空,报社领导经过商量,决定先从报社财务上为我们两人垫付这几千元钱。又出钱为我们各购买了一个中文BP机。
4月2日下午,我和邓世祥两人来到五羊新城长城宾馆对面的一家长城传呼台,各自购买了一台中文BP机,每台价值1300元,当时算得上是最好的传呼了。我的传呼号码是25971,邓世祥的为25970.为了表示我们是生死兄弟,我们特意把两人的BP机密码都定为一个号码:8888.意为前途无量,也是相互向对方表示,从此以后,我们两人之间都没有什么秘密。
谁知,因为我们一起购买了BP机,不但号码仅仅相差一个数字,而且两台BP机的密码也相同,以致后来因此揭示出一连串令我目瞪口呆的真相来,这彻底改变了我和邓世祥的关系,我们由生死兄弟成为了生死冤家,并由此牵引出一宗轰动全国的官司——中国首宗新闻记者刑事自诉案。在这场引人注目的官司中,我是原告,邓是被告。其中有关详情,有兴趣的读者请看我的另一本新书——《天良丧尽——中国首宗记者自诉案始末》,也翻阅2002年7月27日《北京晚报》及2002年12月下半月的《知音》等有关报刊的相关报道。
我们休息几天后,4月5日,根据报社领导的决定,采访部主任任天阳带领着我、邓世祥、魏东和一位当时负责省厅新闻的同事,前往位于广州市黄华路的省公安厅,汇报我们在广州王圣堂采访时的历险情况。我们直接到了刑侦局,该局的几位领导亲切地接见了我们,听完我们的汇报后,领导十分重视,当即让有关人士对我们两人历险的经过作了记录,之后又向有关领导作了报告。
临离开时,我和邓世祥将有关材料和那位读者来信的复印件交给了他们一份。见省厅如此重视我们的报案,令我如释重负,压在心头的那一大块沉石,现在终于放了下来。
后来,我们又获知,省厅的有关领导获悉《南方都市报》记者因为暗访黑窝而历经九死一生的情况后,极为重视,马上在我们的反映材料上作了批示,指示广州市公安局和白云区公安分局有关部门,要加紧力度,破获此案,彻底清除这一无法无天的黑恶团伙,为羊城人民除去一大害。
抓捕黑老大
几天后,广州市公安局指示刑警大队和白云区公安分局成立了联合专案组,负责侦破此案。
4月11日上午,我和邓世祥、魏东及另一名同事,一大早就来到了白云区公安分局,与专案组的几位同志见了面,然后我们一行跟随着早已制定了此次行动方案的便衣警察一起,又一次来到广园西路的华南影都一带的马路上。
此次专案组由白云区的一位刑警队的副队长带队,市局刑警队也来了两位同志协助破案。专案组的几名民警一律身着便服,化装成老百姓。一辆停靠在马路边的吉普车也没有挂警牌。按事先的计划,我和邓世祥先带领专案组去寻找我们被劫的出租屋。从王圣堂村口的那个高大牌坊进去,穿过那家乱七八糟的菜市场,开始往我们遭遇过危险的出租屋前进。4月1日,除了那位带路的女人外,进入这里面的只有我和邓世祥两人,而现在,我们又一次要深入那间令人心悸的出租屋了,所不同的是,此次我们是在五六名便衣警察的保护下,深入王圣堂进行侦查。
尽管时间早已过去了10天,但此时我和邓世祥凭着对沿途参照物的记忆,一路寻寻觅觅,经过了那几条曲曲折折、影影绰绰的小巷,经过那几家妖气十足的红粉发廊和三两家简陋的杂货铺,我们很快找到了王圣堂某巷27号,找到了那间险些让我们丧命的出租屋。只见这条小巷死一般寂静,没有人影,路面上到处是坑坑洼洼,垃圾纵横,一阵不知是什东西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那扇犹如鬼门关的大门上此时已挂着一把崭新的铁锁。我们分头观察了一下地形,果然,百米开外的巷口有一头是死胡同,仅有来时的小路通向外面。如果巷口伏击着两三个大汉,受害人想逃跑是相当困难的。我们一行几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头至尾转悠了一番,最后决定马上离开这儿。为了不打草惊蛇,专案组经商议后,决定今天不破门而入,暂且撤退,先到马路边上去守候。
我们一行人又迅速返回华南影都。此时的华南影都虽然还在放映着一些外国大片,但令我们奇怪的是,除了能在附近看到几个没精打彩的拉客女,早已没有上次的热闹了,也没有看到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了。这儿的生意好像突然一落千丈,一片冷清。
为了防止外人的怀疑,我们来到马路外面马上各自分开。按事先的计划,各由两名便衣警察远远跟随着我和邓世祥,因为那些歹徒只有我们两人认识,在此行动中也就全靠我们两人当场指认目标了。暗中跟随我的两名便衣,一个是来自市局刑警队,30岁左右,身高1.74米,圆脸,一双如鹰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腰身显得很结实,一看就知道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警坛老将;另一位为白云区刑警队的年轻民警,时年24岁,年纪比我要小,正是那种风华正茂的年龄,身材瘦高,人长得很精干。再说那位向我们写举报信的保安员王正,在得知我们准备前往王圣堂采访后,早已从山西老家赶到了广州。在我们历险之后,这位了解了详情的王正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连称“好险!好险……”。以后我们又几次通过联系,但因为报社事务忙碌,一直未安排见面。
这次,他得知警方已成立专案组后,也像我们一样兴奋不已。他表示要配合我们这场抓捕黑老大的战斗。本来,这次重返广州,他想重找一份工作的,但此时决定工作也不找了,暂住在他一个朋友家中等候消息。我太想见见这位热心的兄弟了,也想当面对他表示感谢。我与他约定在华南影都附近的麦当劳见。为了保密起见,我没有将王正的行踪告知任何人。趁专案组民警歇口气的当儿,我单独一人来到麦当劳二楼与王正碰面。因为电话里已经把各自衣着与相貌特征详细描述给对方,所以,尽管第一次见面,我一上楼,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认出了王正。这个圆脸、浓眉、黑黑壮壮,中等身材的山西汉子也一下跳出来,双手用力捉住我的手,重重摇晃了几下。我们一落座,他忙问有好消息没有。他所指的好消息当然是指警方抓捕那些黑恶团伙的战果。
我摇摇头,告诉他,我们忙活了大半天,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刚才赶到上回事发的出租屋,但那儿的门锁着,我们不想惊动对方所以就没强行进门。
“幸好你们没进去,太危险了。要知道他们手头有枪呀!”王正忧虑地说。“这些家伙都是狡兔三窟,平时他们的作案场所不止一个,他们用假身份证租的出租屋在这一带多得很……这个时候,那些出租屋里一般是不会有人的,他们大都在这一带的马路边寻找目标,只有那些拉客的女人将人往里带时,他们通过中文传呼机相互传送讯息后,再提前赶回那些出租屋埋伏……”
王正又将他所掌握的这个犯罪团伙的犯罪手段、地点、成员背景详尽地告诉了我。我拿出纸笔一一记录下来。
这时,王正才心满意足地长长吁一口气。我正要请他喝杯可乐,可是王正小心翼翼地四周张望了几眼说:“不了,石记者,我得赶紧先走,因为这一带有很多人认识我,有的还是这些黑团伙的人。如果被他们发现,不但我倒霉,还得连累你。不过我不会走远的,只要你们在这儿工作一天,我都会在附近奉陪一天。我一定要亲眼看见你们把黑老大他们缉捕归案,才会心安。”王正还胸有成竹地对我说,上次洗劫我们的那几个家伙,从我描述的特征来看,他应该都认识,不过最好等抓到人后他过去看看再说。
由于时间紧迫,我们只谈了十几分钟就分手了。
第一天抓捕无果。黑帮分子似乎都销声匿迹了。眼看天已黑了,大家只好撤兵,约定明天继续在此碰头。
翌日一大早,我们又在华南影都附近守候了一天,但还是不见黑老大那伙的行踪,依旧无功而返。难道我们的这次秘密行动,走漏了风声?难道对方从警方的行动中嗅出了什么?否则,平日都在这一带的歹徒们为何恰恰在此时一个个销声匿迹了?
第三天,即4月13日上午,我和邓世祥随同专案组的几名便衣民警继续在广园西路一带蹲守。为了便于抓捕,专案组还特意将一部吉普车摘去警方牌号,停在马路边。令我们心存感激的是,专案组那几位民警,一连三天,从早到晚都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蹲守,和我们一起蹲在路边吃盒饭。他们兢兢业业的工作作风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像。
我和邓世祥这天又换了一身不同的衣服,装作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继续在华南影都至广园西路路口一带来回转悠。此时我们虽然也能看到几个马路边转悠的二流子,但再也没能看到4月1日出现在这里的拉客女。
为防止有人能认出我这张熟面孔,我还特意花十多元钱在马路边卖了一副大号墨镜,架在鼻梁上以掩饰真容。我本来就戴不惯这玩意,两只镜片笨重不已,在鼻梁上不安分地直打滑,我不得不时时昂起下巴伸手去托。
上午10时20分左右,我和邓世祥正在华南影都附近的一家服装店大门前转悠,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悄悄跟在了我的身后。当时我还没在意,直到我们走到前面不远处一家皮鞋店大门口时,我们才发觉此人仍然在跟踪我们。我警惕地看了那家伙一眼,似乎很面熟,尽管此时他没有再像上次一样戴上墨镜,但那凶狠的模样,那尖尖的下巴,那走路的架势,早已像烙印一样深深印在我的头脑中。我心中不由一阵狂喜:我们等候了3天的鱼儿今天终于出现了!尽管此时只是发现了一个,但一样令我们高兴万分,我知道,此时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前功尽弃!我必须不动声色地将这家伙引到那几位便衣旁边,然后再向他们发出讯号。我赶紧寻找那几位便衣民警,他们这个时候并不在我们的旁边,而是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前面20多米远的小店边。
此时的邓世祥也发现了后面有人在跟踪我们,他紧张地捅了捅我的背,用惊愕的语气小声对我说:“快瞧瞧,那人是谁?我们好像又被跟踪了!”
我猛一回头,和邓世祥几乎同时喊起来:“黑老大!”
这个时候令我惊诧的不是有人在跟踪我,而是在转眼间的功夫,那跟踪我们的人竟然由“尖下巴”变成了“黑老大”!从这家伙躲躲闪闪的情形看他显然已经认出我们。他和那个尖下巴不知盯上我们多久了。我赶紧捏了一下邓的手心,安慰他此时千万不要紧张。
我拉着他不露声色地向前走去,同时向相隔不远的便衣警察发出了“蛇巳出洞”暗号。我的手势刚收回,真正的黄雀从天而降,只见两个手脚利索的便衣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扑上前去,一把将猝不及防的黑老大按倒在地,紧接着,只听咔嚓一声,一副锃亮的手铐死死咬紧了那双肮脏的黑手。还没等这家伙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两双大手早就一把将他像鸡一样拎了起来,砰地扔进早停在路旁的那辆不起眼的吉普车里。这一切是那么的突然,那样的神速!还没有等从此处来往的路人从惊讶中醒过神来,那辆押着黑老大的吉普车就已消失在华南影都人流汹涌的街头。但我既兴奋又揪心,因为那个阴险狡猾的尖下巴此时却趁机溜了。
黑老大被警方迅速押至附近的矿泉街派出所。随后,几名便衣当即对广园西路一带再次进行了秘密而又细致的搜索,可惜没有发现该团伙其他成员的鬼影。那位如幽灵一样曾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的尖下巴,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经审讯,当日被抓获的黑老大正是这个“帮”有名的头目,姓于,41岁。王正曾揭发过。还有另一个“老板”,叫李××,他在家与黑老大是同一单位上班的,是湖南某煤矿人,他俩下岗后在单位共带出7名职工,来广州从事抢劫犯罪活动,并成立了两个犯罪团伙。
专案组提审黑老大时,没想到这家伙气焰嚣张,所有犯罪事实一口抵赖得干干净净,坚持咬定自己刚于前一日从老家过来,怎么可能跟杀人劫财案联系在一起?
审讯民警声色俱厉要求他端正态度,配合审查。狡猾的黑老大又生一计,竟连呼冤枉,拿头撞墙,同时还胡搅蛮缠地“教训”起审案人员来:“我是一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只是路过这里,从没做什么坏事,你们凭什么乱抓人?”几位民警见他顽固不化,便示意我和邓世祥走进审讯室。我当场将4月1日魏东在华南影都街头拍到的照片拿给他看:“这是谁,你认识吗?”这上面的几张照片正是那天这家伙在华南影都大门前活动的情景,上有他在那儿转悠的镜头,还有他在马路边的绿化带前向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耳语的情景。
在铁铮铮的事实面前,黑老大知道再抵赖也没有用了,最后不得不点头承认:“是我。”
“这是我们4月1日在华南影都街头拍到的,你还敢说你昨天刚从老家来吗?”我猛的摘掉了墨镜,“你好好看看,咱们是否见过面?”
黑老大抬头,刚接触到我的眼睛,突然面露惊骇之色。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见这家伙在这个时候还如此耍赖,不由从心中激起一团怒火,真想飞起一脚踢向他那张丑陋不堪的脸。我逼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但是我可认识你!我就是你拿砍刀要宰掉的那个广告公司的业务员。这些你都忘了?可是我还没忘记。你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告诉你,公安局的同志早就掌握了你们所有的罪证,你最好坦白交代!”
邓世祥也直盯着黑老大地怒吼道:“你也应该认识我吧?我就是那个表弟。”
黑老大垂下头,气若游丝的说:“你们别……别说了,我全认……我都认了……”
黑老大终于低头认罪了!我和邓世祥相视一笑,不由感慨万千。在我们临走出审讯室的时候,黑老大蔫头瘪脑地说:“没……没想到……你们……真的是……是……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