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雨丝冷绝,丝丝刺骨。
街巷上空无一人,每一个角落我都没有放过,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有一头乌黑的卷发和一双褐色的眼眸。
她跑不远。
我在心底默默念着,强迫自己能对慕容落有个交代,这些年他对我很好,如父,如兄。
就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她缩在一个墙边,任雨淋着,瑟瑟发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空灵的骨架透出轻盈的美感,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又像是异常柔韧,不容侵犯。
她瞪大褐色的眼眸打量我,惊叹,陌生,畏惧,恳求……里面还动荡着如沙漠一样的绝望。
我未发一语,手缓缓抬起,伸向她。
她忽然扬起唇角,默契的握住了我的手。
柔软无骨的小手冰冷……却因为她无声的默契而烧灼我的心——我已经在顷刻间被点燃。
干燥的炉火烈烈烘烤,屋子里暖和温馨,她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菜,浓密乌黑的卷发垂散在肩上,漂亮的令人心生怜爱。
那双褐色眼眸小心的打量我,又闪动着无辜,纯粹,惶恐,感激,每一种情绪,我都能真切体会出,像是她天生便能牵引我的感知。
“有名字吗?”
她摇头。
“听鸨母说,你喜欢跳舞。”
她迅速推开碗筷,戒备的跳下椅子,像是一头受惊的鹿,眼眸中布满了伤。
“以后,你的名字叫绮舞,在下伊斯,你给我磕三个头,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
“你几岁?花楼的教习琴艺的师父已经长胡子了,你不像师父。”
她在怀疑我的能力,视线冲撞懵懂,却带有锐不可当的穿透力。
“人不可貌相,相信我,我比你以前的师父好很多很多。”
“你为什么叫伊斯?”
“没有为什么,名字而已,是我的师父给我的。”
我站起身,她紧跟过来,“为什么我淋了雨,你的袍子却是干的?为什么你的鞋子也如此干净?伊斯,为什么你的肌肤像是能发光?”
“想知道为什么,就先去洗个澡吧,我不喜欢脏兮兮的。”
“你是神吗?”她忽然拉住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你的手好温暖,你是神对不对?”
“……”我是人,我对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是,没有人相信。
“伊斯,你是不是从天上来的?花楼的那些姑姑说,天上的神穿着白衣,飘飘的来,飘飘的去,你就像是神,有美丽的红发白衣,样子也好美,你的眼睛很漂亮,只有神才能不染污浊吧?伊斯,我说的对不对?”
她像是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尽是些赞美之辞,不带任何讨好与敷衍,而是单纯的表述自己的欣喜。
她喜欢我,而且,情感冲动,像是脱缰的野马,这让我惶恐不安——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
“叫师父。”我强硬的命令。
“我还没有磕头呢,没有磕头,你就不算师父。”她倔强的嘟起嘴。
不悦时,那双褐色的眼眸总是不经意的闪烁无辜,让我无法招架。
“免了。”
“我喜欢叫你伊斯,伊斯,伊斯……呵呵……美丽的伊斯,美丽的神,我爱伊斯……”她欢快的胡乱欢呼,扯掉身上张乱不堪的花衣丢过来,围着浴桶,像是一只敏捷的兔子,蹦来跳去。
“绮舞,不要任性。”
没想到这句话,竟成了我的口头禅。
***
“伊斯,你会跳舞吗?”她总是不喜欢叫师父。
“不会。”
“那你还叫我跳舞?”
“舞中有武,舞中有道,舞能凝聚美与灵性,而你的骨架天性便是跳舞的料子。”
她没有再问,认真练习,默然领悟,但是,她却不懂,我早已将最强劲的内功心法灌输于每一个动作。
她终于学会叫师父,却仍是没有长大,“师父,为什么我不能穿鞋?”
“没有必要。”
“师父上次说的夜吟诗人是谁?”
“是我,以后,就是你!”
“我也要杀人?”
“如果没有必要,不必杀。”
“如果杀的是好人呢?”
“人没有好坏贵贱之分,只是生命。”
“我们也是吗?”
“是。”
“如果有杀手来杀我们,我们也不分好坏贵贱?可我觉得我们都是好人?我的伊斯是神。”她伸手勾住我的红发,放在鼻尖轻嗅,笑意飘渺。
“当有人要你的命,不会看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真的有人要杀你,你要先杀了他,懂吗?”
她颦眉,迟疑,摇头,“或许,我也该死呢?如果夜吟诗人错杀好人,他们就会来寻仇。”
这话,让我惊惧,将她揽进怀中,缓缓的收紧手臂,心却痛的抽搐。
***
十几年过去,大辽的一切像是一场劫难,汹涌而来,澎湃而去。
像是正在应验她当年懵懂无知的话,“或许,我也该死呢?如果夜吟诗人错杀好人,他们就会来寻仇。”
耶律休哥,慕容煜,烨……耶律夜弘,耶律绮晖,昭瑗,昭琪……
那是前世,还是今生?
每每阖眼,便会听到喧嚣的厮杀。
在天山久居之后,才渐渐消磨下去。
夕阳沉落,圣水流觞,陶罐碰撞在河岸的台阶上……
艳美的纱丽,浓重的眼眸,红如火的吉祥痣,叮咚的手链……
这里柔媚祥和,沉静安然,就像是睡在我怀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