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小茯子满头大汉的在宫院里到处奔跑,他已经在未央宫找了一整圈却没有找到刘禁的身影,心急如焚的又到御书房找了个遍,他几乎就要手足无措了,却在此时听到了崔公公的声音。
“你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什么呐?”
“啊哟,可看到您了崔公公,皇上在哪儿呢?”
“和沈大人在凉亭下棋呢,你找皇上做什么?”崔公公脑筋转的快,“是嫣城姑娘出了什么事?”
小茯子立刻点头如捣蒜:“出大事了!我不跟您说了,我得赶紧去找皇上!”
崔公公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看到小茯子撒开双腿朝南边跑去,他摇摇头,随即也快步跟了过去。
“娘娘,这么打下去您手不疼吗?”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在嫆妃耳边嘀咕,她想想也是,也便停了手,眼睛不经意间瞥到了桌上的茶壶,她看似漫不经心的走过去,倒了一杯茶,放到唇边,茶很烫。
“本宫知道你不怕死,但若是毁了你这张漂亮的脸,看你还拿什么东西来勾引皇上。”
她将茶壶轻轻提起,转身面对双颊红肿的嫣城,她静如止水的双眼看不出任何胆怯,更多的,则是一种冰冷的嘲笑,她当然知道这壶滚烫的茶水倒在脸上会是什么下场,她不怕疼,不怕冷嘲热讽,可以预见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薄如云烟的,她只怕时间不够,还没伸手就已飘散风中。
与此同时嫆妃已将茶壶的口对像嫣城,而她还是异常镇定的望着她那张美艳如霞的脸,还有她渐渐倾斜的手,不经意的,一丝鬼魅而得意的笑悄悄爬上嫆妃的脸颊。
大殿内出奇的安静,她沉下心,静静的等待,静静的聆听,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住手——”
眼看滚烫的茶水就将灼伤嫣城无暇的面容,突然一只手从旁边牢牢抓住嫆妃手腕,她浑身一颤,水壶应声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先前死死拽着嫣城的断元将她往身后一拉,一壶开水在毛毡上散开,却没有伤及嫣城半分。然后他松开手,跪地叩首:而嫣城仿佛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境况中。
“皇上?你……你怎么……”嫆妃回过头,抓着她的正是闻讯而来的刘禁,同时小茯子飞快的跑到嫣城身边,检查她是否哪里受了伤,好在她安然无恙,只是由于惊吓过度而脸色苍白,甚至,她都忘了朝刘禁叩首行礼。
“你在做什么?”刘禁语气平缓,眼神中带着无限失望,他问嫆妃,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任何解释对他来说都是不合理的,只要她针对的对象是嫣城。
“臣妾为皇室排除后患,怎么了?”嫆妃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你这哪是排除后患,根本就是无事生非。”
“这个狐狸精在外勾引男人,现在到了皇宫还蛊惑皇上的心,她不是后患是什么?皇上被她迷得团团转,臣妾的眼睛可看的清清楚楚,臣妾绝不会让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在宫里胡作非为。”
刘禁松开嫆妃的手,他抓的很用力,她的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圈红印,可笑的是刘禁从未碰过她,第一次碰她,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回去……”刘禁看着她,只简单说了两个字。
“臣妾还有话要说,臣妾就是……”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现在立刻回去。”
“皇上你怎么可以……”“娘娘别说了,咱们回宫吧。”突然断元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劝慰道,嫆妃万般不愿的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刘禁,她知道此时已经错过最佳时机,此刻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于是忿忿不平的拂袖而去。
嫆妃一走,嫣城仿佛全身的力气全都消失了一般,无力的昏倒在地,好像一缕白烟忽的一下消失不见……
***
西宁的天空拥有一种浩瀚的蓝,云朵盛开在浩瀚无垠的空中,如此自由自在!万丈阳光如薄纱般从云层中穿越而出,一泻千里,连接了天和地的距离。
只是如此美景被五花大绑的人是看不到了,她只能干瞪着两只溜圆的眼睛,一遍一遍在心里诅咒马车前那个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怪人不得好死。
“上官大人,前面就是王殿了。”
沈媛竖起耳朵,得知要到了,心里万般感激涕零。
过了不一会,马车的幕帘被人拉开,阳光射进来,沈媛不经意的迷住了眼睛。
“沈姑娘咱们到了,一路上让您受累了。”说话的依然是方形脸的侍卫,沈媛不睬他,一个劲往下冲,嘴里嚷嚷:“让那个姓上官的亲自给本小姐松绑!”
当她话说完,人站稳,出奇的安静,她放眼望去,前方齐刷刷的站了两排留着辫发的外族男子,全都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该丢人现眼了。但她很冷静,眼神飞快的扫视,瞅着上官瑞清的身影立刻跑过去。
“这位姑娘是……”有个人说话了,听语气应该是月氏人。
“她是在下的妹妹。”上官瑞清十分自然的说道,“家父让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说话的时候,他不漏痕迹的为沈媛松了绑,她小声在他耳边作怪:“谢谢你啊,哥,妹妹感激不尽!”
问话的男子笑着走上前来,他手戴玉指环,发辫上也缠着美丽的金饰,腰间佩戴的玉器让他的步伐充满了铛铛悦耳的声音,他用一双闪着霞光的眼睛盯着沈媛,嘴里问道:
“既然是妹妹,为何要绑着过来?”
“因为我……”沈媛刚要控诉,嘴巴突然被瑞清一把捂上,代她说道:“这里气候冷,绑严实点暖和。”
“噗——”沈媛忍不住想笑,这个面瘫鬼讲起笑话来还真是波澜不惊。
“哈哈哈,不适应关外的气候吧!美丽的姑娘……”他甩出一脸俊美的笑容,看着沈媛说,“小王‘孟和’,在我们的语言中代表着‘永恒’,既然是上官大人的妹妹,那你也姓上官了。”
“不,我跟我娘姓‘沈’。”她偷瞄了眼瑞清,接着问孟和道,“看公子长得不像月氏人,你也是汉人吗?”
他长得很高大,直起来甚至可以挡住头顶的阳光。“小王的祖母是汉人。”“那你是大公主的孙子了?”“正是。感谢各位远道而来,父王已设了宴席,请各位随小王进来。”他彬彬有礼的做出邀请的手势,沈媛毫不客气的往里冲,不料被上官瑞清一把拉住,只得乖乖的跟在瑞清身后。
进王殿时,沈媛对着瑞清耳朵直嘀咕:“看看人家小王爷多有礼貌,看看你,天壤之别!”
“那你就留在这里,别跟我回长安了。”
“你什么意思,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回去,良心何在?”
“我本来就没良心你今天才知道?”
“上官什么的你别得意,等我回去禀报皇上,你就完蛋了。”
“那还得回得去。”
“你……”
走过一片充斥着异域风景的长廊,他们来到了王室内殿,满目的珠光宝气,富丽堂皇,可比刘禁的王宫来的华丽!沈媛赞叹的合不拢嘴,此时孟和又走了过来,他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看沈媛一眼,她被他看得简直心花怒放。
“已经派人传话下去了,父王和祖母马上就会过来,请各位稍等。”
“有劳小王爷。”
“沈姑娘似乎对兽首挺感兴趣的,要不明天随小王一起去狩猎如何?”
沈媛立刻两眼放光,兴高采烈的问:“此话当真?”
“当真啊,不知上官公子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他是我哥,我去他肯定去!”
“不好意思小王爷,在下已跟皇上说好寿宴一结束就立刻回长安。”瑞清斩钉截铁的回道,其实他只是跟嫣城约定好的罢了。
小媛一听立刻不乐意的嘟起嘴,急着嚷嚷:“就多留一天皇上不会生气的,好不好嘛,我要狩猎,我从来没玩过。”
瑞清靠近她耳朵,干干脆脆的说:“要玩回去玩,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必须听我话。”
她左右垫量了下,默默的关上了嘴巴,其实她挺享受瑞清凶她的,只不过她也很想跟那个有着野兽般魄力的孟和去狩猎,所以心里产生了小小的矛盾。
不一会月氏大王就出来恭候皇帝派来的亲使大驾光临,只不过这个大王看上去并非他儿子那么友善,相反的,他唯我独尊的气势让人充分感受到一个大漠王室的骄傲和气魄。
一见到瑞清几个人,这个戴着王冠的首领就气势汹汹的问:“怎么,小皇帝没来么?!”
尽管几个侍卫心有不满,但上官瑞清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镇定,他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然后语气平静的回道:“皇上大病初愈不便长路奔波,特意派在下前来为公主殿下呈上贺礼。”
“你?”月氏王嗤笑了下,又问,“中原怎么竟是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瑞清看了眼站在大王身边,已经穿戴整齐打扮华丽的大公主。虽说是这位大王的母亲,但她似乎没有半点威严,只是带着一脸祥和宁静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一切,六十岁的她,还保持着中原女子特有的雍容华贵,倘若她穿上皇上赠与的汉服,一定会更美。
瑞清转过视线,依旧保持行礼的姿势道:“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给大公主祝寿,倘若皇上派千军万马过来恐怕不太合适吧。”
他说的极为平静,然而言语中的威力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大为赞叹,尤其是沈媛,暗暗的在心里呐喊:好样的上官瑞清,你简直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大王突然吃了个哑巴亏,脸上自然不好看。“既然是小皇帝亲自派来的人,想必你也有点来头,给本王报上名来!”
“在下上官瑞清。”还等着他多加点修饰谁知他报完名字便没了声音,这让沈媛心里很是较劲,这个时候不就是扳回一城的最佳时机嘛,怎么他还是这么惜字如金?
“上官……什么?本王没听说过!”
“在下只是晚辈,大王不知不足为奇。”
“哼,一个无名小卒大汉天子也好意思派出来见本王?分明就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边的沈媛真想把狗屎扔在他头上,不知道上官瑞清的名字那是他孤陋寡闻,怎么可以怪罪到皇上身上?
好在瑞清的隐忍程度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他知道月氏国君在故意**他,最好激怒他,假如他当真发火势必会影响两国矛盾,因此月氏国君也就有了征战的借口。因此不管他说什么,瑞清都不会给与任何激化的反应,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
“在下带着皇上的手印,见印如见君,大王又何必在意送来这块印的人何名何姓?”
“上官家历来都是朝廷的重臣,你到了中原就知道这个姓氏的地位了。”身着紫金华服的大公主微微一笑,瑞清立刻回之以礼,大公主接着说,“人家大老远的从中原过来,都没来得及去掉半路风尘,大王就给来了个下马威,上官公子可别放在心上。”
“大王乃一国之君,而在下只是一朝之臣,君不知臣理所应当,臣不知君,那才罪该万死。”
“果然是上官家的子孙,谦和有礼,真叫人喜欢。”大公主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中原的亲人,就连笑容也跟平常不太一样,“好了好了,别站这了,大家都入席吧。”
要不是大公主出来解围,不知月氏大王还要逼问到何时,可尽管如此,大王还是一脸的得意忘形,丝毫没把上客放在眼里。因为就算皇帝亲自前来,他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更何况来的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宴席一直在一种祥和温馨的状态下进行,当瑞清呈上那件从皇宫带来的精美至极的汉服时,大公主只是看着就已泪光闪烁。“可以穿吗?”她露出孩童一般纯真的眼神抚摸着美丽的衣裳,瑞清点点头:“它本来就是你的。”
汉服的背面用金丝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她原本就是一只凤凰,却带着对祖国的无限热诚飞到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婚姻让二十岁她割舍下心中的爱人,嫁给了一个凶残野蛮的游牧君王,其实她只是一只受禁的凤凰,她渴望飞翔,却在漫长的岁月中褪去了翅膀。
四十年后当她再次穿起这件属于她的凤凰汉服,无限回忆像树枝一样散开,像河水一样绵延,尽管她已不记得当年的爱人的摸样,但是她不会忘记那段还没开花就已凋零的爱情。她用最宝贵的时间,换得了祖国的和平,却换不回那段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
年迈的双眼闪着清澄的泪花,她强忍着眼泪说:“回去后一定要告诉皇帝,我喜欢他准备的礼物,很喜欢……”也喜欢大汉,包括大汉的子民,大汉的江山,但是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