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清走的第三天,太医终于准许嫣城弹琴了,尽管她已经悄悄的瞒着太医弹过一首曲子。这天午后,她心情格外好,小茯子坐在椅子上喝御膳房送来的红豆汤,这汤是为嫣城熬的,但她不喜欢,每次都会让小茯子喝下,他喝着汤,乐悠悠的眯着眼睛说:“跟着嫣城姑娘小茯子都要改名字了,把茯苓的茯改成福气的福。”
嫣城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跟他多说几句话,今天她问:“怎么会取‘茯苓’的茯,你自己取的?”
“小的不识字,是皇上取的,小的一开始还不知道茯苓是什么,只记得皇上说茯苓乃‘四时神药’,还说什么‘书可育人’,‘药可救人’,具体的记不清了,因为小的当时在御书房当差,所以皇上就赐名‘小茯子’了。有时候皇上来御书房,还会教小的读书写字呢。”
“皇上对你挺好的。”她随口说道,这一说可打开了小茯子的话匣子,他索性一口喝光红豆汤,摸了摸嘴,拿把凳子坐到嫣城身边,一边说:“皇上对咱们每个人都好,每次只要小的回答出他的问题,他都会奖赏咱们。皇上从来不会对咱们发火,小的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人。”他停顿了下,诡笑道,“嫣城姑娘也是好人,难怪皇上会赐你这么大的宫殿。”
嫣城浅浅一笑,微侧着头对小茯子说:“你知道皇上喜欢听什么曲子么?”
“奴才只知道皇上喜欢音律,但不知道具体喜欢什么曲子……对了,皇上好像曾经说过他听过最美的曲子是在登基以前,只可惜弹琴的不是宫里人,所以再也没办法听到那么美的曲子了。”
她低下头,抚摸着手中这把价格不菲的雕花古琴,这是刘禁留给她解闷的。“是民间艺人弹的吗?”
“是从宫外请来的民间艺人,可现在就不知道他们在哪了。”
“皇上没派人去找过他们?”
“当然派去了,可是那家人家好像一夜之间全消失了,皇上可失落了。”
小茯子说完,打了个哈欠,吃饱之后就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索性趴在红木椅的扶手上,耳边又传来古琴特有的悠扬旋律,他不知不觉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小茯子所谓的民间艺人会不会就是她父亲的民乐坊?她算了一下,当时先帝还在世,刘禁还不过是太子,他一定是在什么机缘巧合下听到了民乐坊的演奏,由于宫廷乐府和民间乐坊有着天壤之差,他听惯了宫里的曲子自是会对民间曲艺感到新鲜,会喜欢上也不足为奇。
于是登基之后他就派人去找她父亲进宫,不知道他们之间谈了什么,他就下令将他父亲刺死,最后连一具尸体也没有还给她!一个平民百姓,尸体恐怕早就被扔进了乱葬岗。
嫣城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包括年幼的刘禁,包括慈祥的父亲,包括相濡以沫的民乐坊,还有那个未曾浮出水面的真相,她无法忍受接踵而来的想象和压力,这让她感觉万箭穿心,她闭上眼,飞快的拨弄着琴弦,急促的让人快要窒息!
“嫆妃娘娘驾到!”
急促的音律中传来一声嘹亮的传报,嫣城立刻停下手,余音还在上空缭绕。她缓缓抬起头,迎面走来的艳丽女子正是咄咄逼人的嫆妃,再多的胭脂也盖不住她内心的灰暗。
“奴婢见过嫆妃娘娘。”嫣城起身行礼,与此同时小茯子也猛的跳起来,跪地请安。
“你这琴弹的可够毒的……”面目冷峻的嫆妃嘀咕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嫣城,从她挽着的简单发髻,毫无修饰的脸庞,到一席素色布裙,纤细的十指,嫣城的每分每毫都让她心里的不明火灼灼燃烧。她不懂皇上究竟喜欢她什么,只不过略有几分相貌,就把从不近女色的皇帝给迷惑住了,她不是狐狸精下了迷魂药,还有什么?
“皇上待你不薄啊。”观察良久嫆妃再次不冷不热的开了口,嫣城不动声色的跪在原地,稳稳的回道:“皇上厚爱,奴婢感激不尽。”
“让本宫瞧瞧,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迷惑住皇上的。”嫆妃说着,柔柔的伸出手捏住了嫣城的下巴,“你一直都是这样勾引世间的男人么?”
她低垂眼帘,根本不在乎多看嫆妃一眼:“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你还在那装蒜?纤云轩是什么地方啊,不就是让男人寻欢作乐的嘛,你是那里的招牌姑娘,你见过的男人比本宫见过的女人还多,还假惺惺的装什么啊?要不是你那点骚首弄姿的本事怎么把男人迷住,你这如意算盘打的真叫精妙,都打到皇上身上来了。”
“娘娘误会了,奴婢从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
“那你处心积虑的想要进宫,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琴艺得到肯定。”
“你已经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琴师了,这样的地位还不足以让你满足?”
“奴婢的心愿是可以进汉乐府,渴望有朝一日成为皇家乐师来光宗耀祖。”
“少来了!哪个女人进宫不为了攀龙附凤不为了凤冠霞帔?宫女就算了,你一个风尘女子还痴心妄想,本宫看你进乐府是假,魅惑皇上才是真!”嫆妃双眼瞪着她,眼中的仇恨仿佛随时都会汇聚成一个魔鬼,跳出来啃嗜她的血和骨,她用劲捏着她的下巴,嫣城倒是显得非常冷静,然而边上的小茯子吓得可不清,跪在地上一个劲解释:
“娘娘息怒啊,嫣城姑娘每天除了练琴就是对着院子发呆,从来没有任何心计手段,她甚至连皇上都没提到过。”
“大胆奴才,本宫说话容不得你插嘴!”
“奴才掌嘴,求娘娘别生气了。”他十分机灵的爬到嫆妃脚下,努力扇自己巴掌,可他扇的再响也不会得到主子的原谅。
估计嫆妃是没力了,她一把将嫣城推到地上,倒下的时候她的手撞倒了一把圆木椅。紧接着她又虎视耽耽的朝摔倒在地的嫣城走过去,美艳的双眼里趴满了仇恨的血丝。
“你爹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大乐师白汝林,他贪图富贵妄想进宫为官,却从未受到过先帝的赏识,终于先帝驾崩太子继位,他以为有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因此入宫与朝廷谈判,谈判不成他就威胁朝廷,这才被大内侍卫万刀刺死……”“你胡说……”嫣城如水般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泪光,可是耳边这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过区区一个民间艺人还想踏入仕族,莫非太得意忘形了一点罢!而他的女儿竟然还大言不惭的妄想要进宫来博得皇上的欢心,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本宫是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术迷住了皇上,但是本宫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什么京城第一女乐师,根本就是一个魅惑人间的狐狸精!你这琴里藏了什么鬼东西,弹来让本宫听听……”
她一把抓起案几上的古琴,往嫣城身上一扔,她没有去理睬滑落在地上的琴,而是扶着圆椅的站了起来。“谁准你平身的?”嫆妃一声令下,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侍卫断元一步向前,以一个专业而利落的姿势反扣住嫣城的双手,他膝盖稍一用力,嫣城就毫无反抗之力的跪在了地上,而他依旧没有松手。
嫆妃给了断元一个满意的眼神,随后倾身扶起地上的古琴,用散着香味的手指在琴弦上玩味似的抚弄,嫣城看着她,用一种近乎蔑视的眼神。
“这琴音可够蛊惑人心的,如此诡秘的东西岂能留下?”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拇指上的指环,指环上有锋利的棱角,只见她毫不犹豫的把指环往琴弦上一划,砰砰几声,有几根弦瞬间断成了两半。
既然可以毁琴,她也可以做出更偏激的行为来,一想到此,跪在地上的小茯子就浑身哆嗦,他机灵的观察了下四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嫣城身上,他暗自庆幸了下,然后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往后退,不动声色的一直退到门边,待他确保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后随即就转身撒开双腿往外跑。
弄坏了琴的嫆妃并没有收手的意思,而是随手将琴往边上一扔,面朝被断元按在地上的嫣城走去,手里的指环发着刺眼的光。
“本宫可以轻而易举毁掉一把琴,自然也可以轻而易举毁掉一个人的命。”她举起手掌捏住嫣城的脸,不料她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娘娘要杀我的话请一定要彻底,不得留我一口气。”
“你以为我不敢。”
“我知道一条贱命娘娘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我还是要让娘娘知道,我别的不会,就会记仇。”
“性子可真烈,是你爹教你的?”嫆妃似乎已经抓到了嫣城的把柄,一字一句刺着她的心。
不料这回她似乎早有准备,语气平静的回敬道:“我爹教我,越是虚张声势的人就越懦弱……”
话没说完,她的左脸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感觉在脸上蔓延。其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宫里的人都爱玩这套么?
“本宫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留你在宫里只会乱了后宫的风气。”
“后宫的风气本就岌岌可危。”她暗指嫆妃,嫆妃继续抬起手掌,朝她已经泛红的左脸打去。断元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望着不断挥起巴掌的主子,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始终保持一种无情的状态,哪怕受到嫆妃的嘉奖,他也不会产生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