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府内出奇的安静,上官瑞清在庭院里来回踱着步,唯一的声音是他自己的脚步声。
那个和他有约的人并没有让他白等,他用一个极其恭敬的方式——军礼——来迎接这位年轻的对手,即使早已失去荣耀,可他心里依旧存着战士般的热血,上官瑞清缓缓拿起长剑,他没有李昶这般不可动摇的决心,支配他不倒下去的只有脑海里的两个字——应战!
李昶虽然曾为骠骑将军,然而多年的劳苦早就让他的精神和武力消退大半,才不到几招他就累的气喘吁吁,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今天的上官瑞清也并没有使出他的全力。
他愤怒,不是因为他打不过年轻的上官瑞清,而是因为对方心有杂念,要知道他的有的放矢是对自己最大的不尊重。“你怎么了,认输吗?”李昶咬牙切齿的问,同时一剑挥下去,瑞清没有及时躲开,脸颊上瞬间被划开一条血印。
没错,他确实在想别的事情,他做不到心无旁骛,因为有一双纯净的眼睛正在动摇他的内心。
“我长大以后要像爹一样,做个大将军!”
这个小孩最大的理想,简单却充满着绝望。在瑞清小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的理想,他从懂事开始就想要逃离他,他甚至不要做他的儿子,即使他是受人景仰的大丞相,但是作为知道他真面目的儿子,他多希望那个欲望的魔鬼从世界上消失!
为什么是我,他甚至常常这么想,我从来就不愿成为这个像傀儡一样的上官瑞清!
只闻“噗”的一声,李昶的剑刺中了瑞清的右肩,不是很深,但是他精疲力尽的跪倒在地上,低头喘息。
还是不行,他根本下不了手!
“如果你不杀我,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上官鸿,别妄想我会放弃复仇,我告诉你,永远不会!站起来,要么,就让我过去!别浪费我的时间,赶快站起来——”李昶的声音响彻天际,瑞清闭上双眼,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忘了他是谁,忘了他的遭遇,忘了他的牵挂,在你面前的是对手,杀人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他如此说服自己,这才有力气站起身,趁脑海里还残留着这个念想必须赶快进攻。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在明月高挂的夏夜上演了一场狂风暴雨……
你娘就是个贱人!她早该死!
你哭什么,你这个杂种,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这就是你的命!
挥剑,杀了它,否则就是你死。
别妄想自杀,我告诉你,你活在这个世界上,连死的资格也没有!
我当然恨你,但是我不会杀你,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还!
李昶痛苦的倒在地上,剑已被打飞到很远,他用右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胸口,刚才那一阵对战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力量,他自嘲似的冷笑着,他果然不是上官瑞清的对手,恐怕今晚的复仇之战得告一段落了。
瑞清喘着气,双目无情的俯视着地上的李昶——杀了他,只有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不停翻滚,如此想着,他已经双腿跨在李昶的身躯上,双手拿着剑柄,刀尖对着李昶上下起伏的咽喉,只要一刀下去,一切都结束了,他又一次漂亮的完成了任务。
但是手……就连李昶也能清楚的看到,上官瑞清拿着剑柄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
李昶绝望的闭上眼睛,混沌的声音是对这个黑夜最悲凉的呐喊:“杀了我……拜托你……杀了我!”
确实,对于李昶来说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信心了。
在前来上官府之前,他把小赫送到了他们重逢前的那座寺庙,他走了之后,方丈会继续收留小赫,虽然清贫,但是他会平安的长大,倘若他跟着自己,或许真的会饿死街头。
这是他认为最好的选择,虽然再也看不到小赫纯真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等不了他一天天长大,但是他会成为一个坚强的男人,至少比自己坚强。
因为走投无路的他已经选择了死。
瑞清定了定神,再次握紧了双手,一阵凉风吹过,万籁俱静。
“对不起……”
这是李昶在人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感谢上官瑞清精准的剑法,他几乎没有感到多大疼痛就离开了人世。
鲜血从李昶被刺穿的咽喉往外直流,一直流到瑞清的锦袍上……随后他伸手盖住李昶久未明目的双眼,在他耳边喃喃道:
“如果你是我爹,那该多好。”
“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回寝宫了。”崔公公看了眼烛台上堆积的蜡油,一脸笑意的小声提醒道。刘禁没有抬头,注意力还停留在那本厚厚的折子上,崔公公刚要开口,他说话了:“乐府的张大人过逝多久了?”
崔公公掐指一算,道:“该有一年了吧!”
“你觉得乐府当中谁能接任他的位子?”
“这奴才可不敢说,奴才又不懂音律。”
“曲总听的来。”
刘禁放下折子,起身望着崔公公,肤色红润的崔公公始终保持着一脸温和的笑容,哪怕陷入窘迫也不会显得太过慌张。
“皇上真是难为奴才了,咱们汉乐府的师傅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他们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实在分不出谁更技高一筹。”
“这也正是朕的困惑。”刘禁说着,一步一步走出大殿,崔公公提起灯笼弓着身子跟在后面,宫墙外早已明月高悬。
清凉的夜风从墙内吹出一阵动听的曲调,刘禁好奇的止住脚步,回头对崔公公说了句:
“是箫声?”
“从嫆麟阁传来的。”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奴才好像听说过嫆妃娘娘会吹箫。”
刘禁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嫆妃还会这个,她都入宫一年了,他却对她的一切都不知道。“随朕去看看。”他轻描淡写的说道,或许今晚是个重新认识她的好机会。
印象中他只记得嫆妃喜好花卉,于是入宫那一月他命人在她的寝宫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他知道纵然自己什么也不能给她,却不能不满足她如此小的心愿。不过也正因为嫆妃的到来,使皇宫多了一处四季花开的风景线。
嫆妃完全没有想到她的箫声会引来皇上的注意,因此当她看到布满玫瑰的围墙边站着那个往日只有在圣堂上才能看见的男子时,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身处梦境。
崔公公原本是要禀报的,但是被刘禁阻止了,因为他不想惊扰到嫆妃,岂知他的出现早已让她心神荡漾!
“皇上!皇上吉祥。”她放下箫福身请安,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慌张。
刘禁则万分遗憾的笑道:“不该打断你的,可以重新开始吗?”他示意她手里的箫,她笑颜如花的拿起箫,双目传情的望着刘禁,柔声问:“不知皇上喜欢听什么曲子?”
“都可以。”
嫆妃很快便想到一首曲子,于是和着今晚醉人的月色,她开始吹奏。期间不时望向坐在她身侧的刘禁,他只穿了件暗红色的袍子,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憔悴,她早就注意到了,作为一国之君刘禁确实偏于瘦弱,可能是他日夜忙于国事所致罢。
一曲结束,刘禁不免露出赞许的神情,这还是嫆妃第一次看到如此平易近人的他,和晴妃一样,她也以为皇上始终是冷若冰山的,因此当她看到了刘禁鲜有的笑容,着实飘飘然起来。
“朕还真不知道嫆妃会吹箫,还吹那么好。”
“多谢皇上夸奖,皇上若是愿意,臣妾可以一直吹给皇上听啊。”
“既然你会吹箫,朕就把汉乐府收藏的白玉箫送给你。”嫆妃听了立即跪地叩谢,却被刘禁扶住了,她抬起双目,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其实也不能说她有多喜欢刘禁,要真算起来,她更喜欢的是他一国之君的身份。
此时此刻是她留住他的绝佳机会,因为她知道晴妃还没被皇上宠幸过,倘若她今晚能留住他,她才真正意义上超过晴妃一步。
“皇上,外面风大,不如到屋里休息,臣妾让丫头给你泡壶茶?”
“不必多礼,都这么晚了朕就不打扰嫆妃就寝了。”
“怎么会打扰呢,皇上来看臣妾就是臣妾的福气啊。”她想拉住刘禁,刘禁则不容分说的站起身,看了一眼崔公公,吩咐他摆驾回宫。
嫆妃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皇上慢走。”她无奈的看着刘禁的背影消失在玫瑰丛中,刚才的一遇还清晰的留在她脑海里,这么快就走了。为什么他可以留晴妃在他寝宫,却不能留在自己的寝宫?她和晴妃之间到底差了什么?还是皇上不喜欢她笑得太暧昧?或许她真该学学晴妃那样温婉恬静的说话方式。
“我一定可以的,没有人可以超过我,统领后宫的人,只有我!”嫆妃伸手摘下一朵玫瑰,不顾茎上的尖刺已经刺伤了自己,她使劲捏着那朵花,直到花朵扭曲变形,最后被她随手扔在花丛中。
朕听过一万个人弹琴唱曲,却没有一个人能及你半分!
朕不求此生还能遇见你,只求你,还记得朕。
刘禁举目凝视苍月,多希望那一年的烟火,也能染红今夜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