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天，第二天唐豆跟着宁宁坐上火车，去一个县城的养殖厂查账。
“我们这些小卒就是民工啊，金融民工！”火车经过空旷而荒芜的地方，最后驶进一个瑟索的小站，宁宁双手握拳，仰天长啸。
唐豆背着背包，拎着公事包安静地跟在她后面，下了火车。
事务所有四个合伙人，他们手上的客户都是一些上市企业，外资企业，用宁宁的话说，他们走的是国际路线。
宁宁的客户都是一些中小型企业，她走的是城乡结合路线。
当王子坐着头等舱，喝着小酒，调戏着空姐的时候，宁宁很可能坐着一辆农用小卡车，前往某个鸟不拉屎的小村落。
王子和宁宁都是从某个知名财经大学走出来的优秀硕士生。
王子是宁宁的学长，宁宁来这家事务所，也完全是看在王子的面子上。
“姐放弃了四大，上了这条破——船！”宁宁着重强调一个“破”字。
唐豆知道宁宁嘴中的“四大”是世界最出名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也是审计行业中的金字塔。
这家养殖厂养的是猪，养殖厂财务提供的财务报表上写着年营业收入四百万，宁宁要做的工作就是查看关于这四百万业务所涉及的合同、发票、银行往来等，验证其真实可信性。
最后需要出具一份审计报告，报告里附上她的评论，事务所在此报告上签名负责。
日后一旦该养殖厂因为做假账被监管机构查出来，那宁宁和事务所都会受到牵连，小则名誉受损，大则可能被索赔，甚至还会有牢狱之灾。
“所以审计师要有一说一，实事求是，出具的报告必须是‘毫无保留意见’！”坐在财务室里，宁宁一改往日的嘻哈，看着唐豆无比认真地说。
“明白！”唐豆点头，表示受教。
“好了，小马达，你现在去猪圈清点一下猪数，我要知道他们提供的这个数字，是否无误。”宁宁一偏头，眨巴着眼睛说。
唐豆拿着纸和笔，走进猪圈，站在过道里清点里面的猪数。
肥猪们跑来跑去，很不安分，唐豆只能睁大了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清点。
晚上两个人住进县城的一个小旅馆，唐豆全身弥漫着一股猪大便的味道。
“累死了！”宁宁将自己扔到床上，一动不动地趴着。
这个养殖厂是她的固定客户之一，每年年底，她都要来这里遭一次罪。
唐豆洗完澡出来，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头发。
“王子！”宁宁拨通王子的电话，骚扰他。
她按的是扩音，手机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偶尔还夹着娇滴滴的女声。
“累死我了，喝了两瓶路易十三，一人分了两个妞，吃不消啊。”不等宁宁抱怨，王子就诉起苦来。
“喝死你，射死你！”宁宁恨恨地挂断电话。
真是同人不同命，小旅馆的墙角里钻出一只蟑螂，宁宁操起高跟鞋，砸过去，小强当场毙命。
唐豆走到小圆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从公事包里掏出一叠养殖厂的财务报表，看单据，核查报表数字。
宁宁抱着枕头，斜靠到床头。
“小马达，你才十九岁，怎么会有种历经沧桑的感觉？”宁宁好奇地问。
小马达的眼睛仿佛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比，掀不起一丝波澜。
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她的美没有任何生命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唐豆眨一下眼睛，用一种戏谑的口气说。
她的幽默一点也不好笑，让人有种心酸的感觉。
“深爱过，才会痛吧？”宁宁抱紧了枕头，呢喃的说。
“他是校草，大众恋人，女生没有不喜欢他的，我只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女人啊，如果你不漂亮，就要有气质，如果你没有气质，那就要聪明……我不聪明，只能拼勤奋了，我年年拿特等奖学金，他是学生会主席，每次上台领奖，我总能看见他……”宁宁露出一种小女孩般的羞涩笑容。
唐豆望着她，安静地听着。
“小马达，我已经三十岁了，等了他十年。”宁宁竖起两只手，自嘲地笑道。
她个子不高，一米五八左右，微胖，皮肤白皙，五官平平的，没有任何特色，属于扔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种路人。
可是她让人感觉很舒服，她开朗，善良，勤奋，她属于耐看型的女人，像是一杯淡淡的茶，要仔细品才会有味道，一旦爱上她的味道，就再也戒不掉。
虽然她没说那个“他”是谁，唐豆却是知道她说的是王子。
王子看起来不羁，玩世不恭，其实他是一个野心勃勃，投机钻营，一心想往上爬的人。
宁宁是他事业上的好帮手，露露是他事业上的坚强后盾，这两个他都不想失去，所以他跟宁宁做“铁哥儿们”，选露露做女朋友。
露露毕竟还是一个小女生，小女生还没定性，难免会喜新厌旧，为了牢牢抓住她，他欲擒故纵，他需要一个外力，小马达的出现无疑是那个“外力”，调戏小马达，露露会吃醋，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抓住……
王子的心路历程，唐豆自然不知道，她只是觉得王子这样的男人，不值得宁宁如此付出。
这大概就是各花入各眼，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如果人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世界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在这个小县城待了一个星期，唐豆和宁宁返回F城，除夕终于在大雪纷飞中如期而至。
唐豆忐忑不安地等在机场，大雪造成机场航班延误。
慕容雨的夺命连环电从早上一直追到下午。
“妈，航班延误呢。”唐豆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期盼雪再下大些，最好不要停。
“小丁，去F城机场接唐豆儿！”手机里传来唐舞文的吼声。
“不要接，不要接，飞机马上就起飞了。”唐豆握着手机，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起来。
晚上十点，唐豆抵达唐舞文的四合院。
四合院一如从前一样热闹。
唐豆从小丁的车上下来，特意压了压头上的毛线帽，脸上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似乎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全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