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谁在叫我?我从地砖间的缝隙里抬起头向上看去,直直向我走来的是斯坦因博士。我假装没有听到,希望他就此消失,但是他没有。
“霍顿博士,”他走过时说道,“今天的会诊你做得不错,继续好好工作。”
那才不会发生呢,无视吧。
喊出你的名字。
他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单元里每个人都在看着我吗?还是那只是我的想象?
“卡罗尔,我想要带杜伊离开单元一会儿。”
她的眼睛几乎从脑袋里掉出来了:“你不能带隔离区的病人离开单元!”
“我来带他出去,只要半小时,那对他有好处。”
“我们得和弗里德先说说。”
“我说过了,我会一直陪着杜伊,我会负全部责任的。”
“你和弗里德说过了?”
“我们会在半小时内回来的。”
“但是——”
“我们会在半小时内回来。”
一个隔离间关着,开着灯——另一个开着,关着灯。我早该这么做了。
“出去走走怎么样?”我对杜伊说。他依旧交叉着腿靠在墙边,一如我离开时一样。
如你所愿。他答道,毫不惊讶,从不惊讶。我们一起闲晃出了单元,沿着走廊一路前行,简直像是夫妻似的。他好像知道我要带他去哪儿,好几次都在我之前就转弯了。到底是谁带着谁呢?
“心理生理学实验室,”杜伊读着门上的牌子,“真绕口啊!”
“是啊,笛卡尔会很骄傲的,”我边答着边打开了门锁,“进来吧,你现在有心情做几个测试吗?”
杜伊冷静地扫视着一排价值千金的电脑和测谎仪:“你是指我是不是有心情来场决斗?”
“哦,别这么想,进来小间吧。你要知道只要门一关上,这里是彻底隔音的,这可是个放松的好地方。你能坐到那张椅子上,我只是想给你做几个测试。”我说着开始插上各个电极,“我说吧,就是些心跳、呼吸、血压之类的数据。”
当我抬起头时,看到杜伊正在摆弄摄影机,他把它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来正盯着镜头仔细看着。“里面的你好,”他说道,“是你吗?”
“你在做什么?”我问道。
“做我自己的测试,更好的测试,跟我一起来吧。”他把摄像机从小间里拿了出来,长长的绳子拖在后面。然后又把摄像机接在了一个测谎仪旁边的显示器里,电视显示屏里的图像突地出现了,屏幕开始无限地逆行,就像是一系列相框一个套着一个般螺旋上升到了亮白的光中,在远处怪异地闪烁着。
“图像里的图像里的图像,”杜伊说道,“这个才是你该测试的东西吧。”
“请回小间去吧,不会很久的。”我把他带了进去,让他坐在倾斜的椅子上。等到我把摄像机放回底座后,我给他拿来了所有的电极——脑电图,心电图,皮电反应,手臂和前额肌电图,还有自动血压计和呼吸手腕。通常你不会同时采用所有的心理生理学测试,但是我不想遗留任何疏漏。我退后了几步去欣赏我的奇迹般的大作,他浑身都戴着电极和电线——头上、手臂、手上,还有腿上也有,他看上去就像是个仿生的病人——现代的弗兰肯斯坦怪物。
“痛觉变电力。”杜伊平静地说道。
“这些都不会痛,”我说道,“这些电线只是用来测试些基本的生理过程的——像是心跳,脑电波,还有肌肉紧张度。你只要坐在这儿然后休息一会儿,之后过几分钟我会通过对讲机给你点儿指令。”
我没有告诉他我是打算将心理生理学的测试作为客观的、可计量的探索他的思想和情感的手段——意图用尽所有的现代技术工具来进入他内在的主观世界。
“记得吗,”杜伊在我关上小间的门时说道,“无论里面还是外面,你都什么也捉不住。”
“是啊啊啊啊啊啊。”我对自己说道,关上了小间的门。
我转向了测谎仪,校准后又检查了电脑界面。在按按钮、拉杠杆还有转转盘时有种很奇怪的安全感,一切都好像如此精确。
“你接下来的几分钟只要靠后坐然后放松,这样我才能找到基线。”我对着对讲机道,摄像屏上的杜伊非常冷静,甚至是平和的,有些人在这里可是会恐慌的。
电脑屏幕没有登录,只是水平的线。我是不是忘记开什么了?我检查了下设备,每件东西都没问题。见鬼的?有东西坏了吗?我用拳头猛敲了下电脑的顶部。
还是没好,见鬼的!
“你还好吧,”我对着对讲机道,“你睡着了吗?”
“或许你才是?”杜伊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你感觉如何?”
“通常靠手感觉,但经常也要靠全身皮肤。”
“听着,我这儿没有任何记录,那里有什么没插插头吗?”
我看向摄像屏幕,杜伊保持着向后倾斜的姿势,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忽然,电脑屏幕上的水平线开始跳动起来,所有的生理机能正常。真好笑,一定是接触不太好。
“好了,有了,”我说道,“我现在要通过那边的喇叭播放一段调子,你不用做任何事,只需要坐着听就好了。”
我按下了音频发生器,然后观察他的生理反应,对每个音调他的皮电反应都有跳动,而心率则先减速后加速——对一个新的、音量适中的声音的典型朝向反应[1],至少我知道了他的神经系统和正常人一样运作。随着时间内推移,他的反应量会慢慢减少,因为渐渐习惯了声调。“习惯化,”我对自己喃喃道,“习惯化。”
但是他没有,一个音调接着一个音调,他一直做出同样量级的反应。我等着——10次,20次,30次——依旧毫无变化,所有的线形就像是彼此精确复制般。他对每个声调的反应都有如第一次听到般,他的脑电图显示出深度睡眠的缓慢δ波图形,呼吸反应记录几乎就是水平线。这讲不通。
“够胡扯了,”我对自己道,“该进正题了。”我开了对讲机按钮,“好了,我们试试别的吧。我接着要问你些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怎么样?”
“听着好像你有很多问题。”杜伊回答道。
“是的。”
我下定决心要寻找到答案,哪怕那意味着要依赖测谎设备。最好先从简单的,没有威胁的开始:“第一个问题,你住在这个州吗?”
“不。”
几乎没有生理反应,这意味着没有值得注意的情感反应。人们在说谎时显示出不安,他一定说的是实话。
“你是从北边或南边来的吗?”
“不。”
没有生理反应。好极了,我缩小了可能性。
“那是从西边吗?”
“不。”
“那你一定是从东边来到这儿的了,对吗?”
“不。”
还是没有生理反应!他还没有说谎吗?他怎么可能不是从任何方向来这里的呢?一定有问题,试试别的。
“你的姓的首字母是在A到M之间的吗?”
“不。”
我几乎开始害怕问接下来的问题了:“那是从N到Z之间的吗?”
“不。”
还是没有反应,怎么可能?根本没用,所有的设备和技术都是垃圾。我闭上眼睛,催促着大脑想出下个问题,但是什么也想不到。我的精神开始涣散,感到昏昏沉沉。黑暗从我脚下升起,我在哪儿?喊出我的名字。被恐惧与决意的力量推动着,我将自己猛拉了出来。“你是谁!”我对着对讲机乞求道。
没有回答。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全都是水平线,根本没有记录。我抬头看向摄像屏幕,隔音间的椅子是空的。空的!杜伊呢?我跳起来,打开了小间的门锁。他不在那儿——只有电线和电极整齐的放在扶手上。
[1]又称朝向反射,是由新异性强刺激引起机体的一种反射活动,表现为机体现行活动的突然中止,头面部甚至整个机体转向新异刺激发出的方向。通过眼、耳的感知过程探究新异刺激的性质及其对机体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