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们两个都太疯狂了,”谢克插嘴道,“心理学,精神病治疗法,墨迹实验——让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些事情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很遗憾,我想我们要回单元了。”鲍勃加了一句。
罗恩看了看表:“啊,我不得不走了,晚些见。”他从椅子里弹起来,然后迅速离开了,其他人也迈着随意的步子跟着他离开了。
“你回去吗,汤姆?”谢克问道。
“不,我还有点儿时间,我想稍微出去晃晃。”
鲍勃对我笑了笑,尾随其他人一起走了。我的心头闪过一丝愉悦,虽然由于辩论我的心还在狂跳。我再一次感到喉咙里的疼痛点,比之前还要厉害了,整个喉咙都绷紧着口干舌燥,之前说的话可能加重它了。我拿起了杯子,但是里面已经空了。罗恩倒是留下了几乎一整杯冰水,实在是难以拒绝它的诱惑,我尝了一小口。
真苦!他一定把青柠檬汁挤进去了。
也许谢克是对的,我说不定太把和罗恩的辩论当真了,我应该试着把他看成是同事,而不是敌人。不管怎么说,临床心理学家和精神病专家比他们能意识到的还要彼此相像,他们都觉着像是二等公民。内科医生总是看低精神病医生因为他们不用“真正的”药物;学院的心理学家们,特别是那些硬核经验主义者们,总是贬低临床心理学家不够科学。
事实上,好几个常春藤联盟[1]学校多年前就放弃了临床心理学项目。帮助人们可不只是在学院里能完成的工作,所以还是要走出去。
人们努力想要得到更多的认同,因此努力变得更科学,或者更药学,或者两者都是。随着对巴甫洛夫[2]和斯金纳[3]的崇拜日渐兴起,许多临床心理学家都转向了科学心理学的最终信条——行为主义。忘却了对梦境,自由联想,精神分析里不可见的、一掠而过的主观要素的分析,与之相反,却用客观经验来研究可观测的、不确定的行为,包括怎样去改变它们。他们用电力将恋物癖变成了传统的性取向者,他们加固了视线交流的城墙还提高了他们的嗓音,他们把大把大把的巧克力扔到了任性的孩子嘴里。之后的一步则很合理,既然他们能够塑形明显的“外部”行为,那么为什么不能改变“内部”行为呢?比如说心理过程?只要输入生理反馈就可以了嘛。通过滴滴叭叭按一通机器,他们就能治好高血压、头痛、下颌痛、胆小,最后是引起人们行为的最基本的成分——荷尔蒙和神经递质。然后,他们感到充满自信,大胆踏步迈入内科医师的世界。他们不再是“行为修正”,现在那应该被称为“行为医学”和“生物心理学”。
通常,在接纳度这点上临床医师总是比不过科学的心理学家,他们的同僚提出的反对意见是不可抵抗的,比起其他所有通常的“软”社会科学来,在学术界对心理学有着更为广泛和固执的偏见。生物学家、物理学家、工程师还有他们的同胞们,对他们而言,要相信研究人类的行为是科学的这一点非常困难,只有蛋白质、原子微粒和牛顿定律才称得上是科学的子嗣。
这中间难道就没有矛盾吗?要是这些自然科学家们真的认为这些科学的方法能用在研究人类品质上,那么他们一定是假定这些品质是——怎么说呢,基本上是不合理的或者不可测的,牛顿的那些固定的精确的定律并没有衍生到人性上,那些假设会置它们于可笑的境地。我们智人,充满了彻底不合逻辑的思想和感情,究竟是如何创造出被认为如此合理的科学步骤的呢?残缺能够造就完美吗?人类的思想能够造出一个能阐释全宇宙的认识论,却单单无法用它来解释创造出它的思想吗?要是如此,那一定意味着思想是在宇宙之外的存在——否则,我们就应当将其纳入科学研究的对象中。或许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己能通过努力,然后靠着逻辑思考的绝对力量超越我们残缺的认知;或许我们正尽全力克服我们的感情,而那正是一切不理性的真正根源。但是真的有什么思想能够彻底脱离开感情的吗?又有什么理论不是作者品格的副产品呢?我们难道可以从身体的皮囊里跃出独存吗?这一切简直就是妄想,听上去真是荒唐可笑。
从某些程度上讲,我想我无法指责那些顽固的科学家会质疑心理学,因为即使对我们这些心理学家而言理学都是一片混乱不清。首先,它自己本身太多变了:统计学家敲击电脑键盘;太感情化的治疗专家和病人们对扔枕头;研究人员解剖小白鼠的大脑;顾问试着宣传流水线产品——这一切也许分享着共同的名称“心理学家”。那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呢?事实上不怎么多。
心理疗法甚至更加的混乱,如此多思想的流派,却如此少的共通之处。心理分析学家看低行为主义学者,同时行为主义者也看不起心理分析学家,而他们每个人又都认为人类学家是群脑子不清楚的家伙。你给它命名,有人认为它是良方,有人认为只是个笑话。和病人一起慢跑;给他们按摩;电击他们,给他们吃催吐剂;强迫他们在地上滚来滚去,哭着喊着重现他们创伤的诞生;分析他们的梦境、病史、身体语言、家庭和语句。正是因为自身如此愚蠢地分裂着,心理学正在失去它的可说明性,恰是对我们自己的不确定让我们心理学家们随时可以变身成傲慢的万事通。
毫无意识的,我站起身来离开,仿佛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自己那样。不管怎么说,已经到了我下个预约的时间了。在走出餐厅时,我把我的杯子和盘子都扔到了垃圾桶里,只剩下一半的意大利面人头像就这样消失在了黑暗的容器中。
“再见,伙计。”我说道。
[1]常春藤联盟是指美国东北部八所院校组成的体育赛事联盟。这八所院校包括:布朗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康奈尔大学、达特茅斯学院、哈佛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及耶鲁大学。
[2]巴甫洛夫·伊凡·彼德罗维奇,俄国生理学家、心理学家、医师,高级神经活动学说的创始人,条件反射理论的建构者,曾获诺贝尔奖。
[3]伯尔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美国心理学家,新行为主义学习理论的创始人,也是新行为主义的主要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