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于世,一生所遇绝境绝非一二次。短短十六载人生,吴忧所面临绝境已不下一巴掌之数,但没有一次,能比这次更让他绝望愤慨。
就好像那些初春的新芽痛恨着无情的冰雪,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挨到希望来临却转瞬迎来一场灭顶之灾的吴忧不再收敛神情举止,任凭怒火张扬恣意,呲牙裂目地怒视着演武场内的所有人,心中涌起一种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悲壮。
尤其是那高高在上的赵子敬,吴忧已在心中剥其皮、抽其筋、喝其血、啖其肉!
他恨!
恨苍天戏人,恨世道不公,恨人心如毒蛇。
他更恨自己无能,面对如此境地,竟是乏力地只能用毫无威慑力的眼神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悲愤。
可悲如我,能奈苍天如何,能奈世道如何,能奈这帮衣冠禽兽如何?
吴忧目红如炬,十指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肉中,紧咬的牙关咯吱作响。
“练有我龙象功,又有我神魂护体,区区蝼蚁又怎能伤你分毫。呵呵,庸人自扰,上台去吧,我保你性命无忧。”
就在吴忧愤恨得忘我之际,一个语气倨傲到仿佛能够撑起天地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那是剑道大能的声音,由留在他体内的神魂发出,刹那就让心绪狂乱的吴忧镇定下来。
“是啊,大能既肯将价值连城的通络丸赐予我,又将神魂寄宿于我体内,必然是要利用我,又怎会轻易看我去死。”被那大能的声音一点拨,吴忧心中愤恨不减半点,但对于自己将死的恐惧焕然消散。
那大能已然练就神魂,境界之高,即便是虚合门内那些隐世不出的前辈尊老们也未必能够比肩。而凌潇再天才,也不过是比炼体境高一境的练气境修为,在那大能面前,的确和蝼蚁无异。
体内有仙佛,又何惧小鬼!
如此一想,吴忧再没了半点担忧,一敛面上怒容,换上了一副冷峻的表情,大踏步走向演武台。
“呵呵,叫你滚不滚,自寻死路。”李博远的声音格外高调尖刺,没有半分同情怜悯,只有一肚子的幸灾乐祸。
“可悲啊,可悲,什么路不好走,偏要往黄泉地狱闯。我说这演武胜负关你一个杂役弟子什么事,下辈子记得长得心。”在许继的眼中,吴忧已然是个死人。
“这不是扫地喂猪的那个吴忧嘛,怎么跑演武场来了,当真是活腻味了。”
“可不是,不自量力,也自己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居然敢往这里跑。”
“你们少说两句,小心人家死后做鬼来找你们。”
“杂役小鬼么?”
“哈哈哈。”
……
种种不堪的言语入耳,吴忧无法充耳不闻,只能闭起眼睛,至少可以不看那些充满恶意让人反胃的面容。
人情冷暖他已体会得太多,今日不过是再加一笔,只要他不死,这些账日后都可以慢慢算。
“今日你们待我如猪狗,他日就别怪我把你们当成猪狗不如。”
紧闭双眼凭着记忆向前走着,直到被上演武台的台阶挡住去路差点栽倒在地,吴忧方才睁开眼。
耳边是振聋发聩的取笑之声,嘲笑他的不知死活,嘲笑他的狼狈不堪。
吴忧没有去关注那些笑声,而是挺直了身子,缓缓抬头。
台上,凌潇仗剑而立,说不出的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居高临下如看狗。
如看一条死狗。
吴忧看得出凌潇脸上有怒意,显然对凌霜一脉让他出场迎战深为不满。
像凌潇这样的天才,都是自视甚高的,而凌霜一脉派一个杂役弟子出场,虽不是摆明了看不起他,但也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对于侮辱,性格出了名乖戾的凌潇不能忍。这一点,吴忧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机缘,换做是从前的那个他,吴忧知道自己今日必将死于台上。
但是,世事无如果。
他现在有大能神魂护体,注定了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此时此地的演武台上。
也就意味着凌潇不能如意,赵子敬不能如意,那些许许多多等着看他笑话的弟子们都不能如意。
那么得意的就是他,而且有大能相撑的他,会得意到最后。
吴忧想明白了一切,上台的步伐走得十分坦然。
有了胆气,他回敬凌潇的眼神也满怀不屑,这让他感到十分痛快。
恍惚间,吴忧想起了三年前他站在同样的演武台下目瞪口呆地望着台上师兄姐们激烈对战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在心中想着三年后自己要是也能站在台上用胜利者的姿势睥睨四方就好了。
此刻,他当真站在了台上。
“有大能神魂相助,会不会就能够赢过凌潇,给那些冷眼看我的人一个惊世骇俗?”回想起自己的誓愿,吴忧忍不住在心中这般想到。
这是他的渴望,他将这种渴望用非常强烈的讯号传递向了那位大能的神魂。
只是,那位大能的神魂没有给他回应。
吴忧已经习惯,这一个多月来他曾数次尝试沟通那位大能的神魂,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只有那位大能的神魂找上他,他才能和那位大能沟通上。
事实上,谈不上沟通,那位大能只是用不容辩驳的教训口吻和他说上一两句就归于沉寂,就好像今天这样。
高是单方面的,话语权也是单方面的,这是这世道的规则。
一步跨上演武台最后一阶,吴忧用眼角余光斜瞟了高坐在左方裁判席上的赵子敬一眼,心中愈发得明白透彻。
“凌霜峰吴忧敬请指教。”
既然不是上台送死的,吴忧也不再自甘卑微,而是不卑不亢地对着凌潇抱拳施礼。
“还请师尊赐我一剑。”
身为杂役弟子,入门时分发的长剑早已被收回,以无剑之身上演武台总不能就赤手空拳地坐以待毙。
“很好,凌霜峰乃至虚合门所有弟子都会记得你今日的付出。青雉,你将手中剑借给他。”吴忧有些反常的举止看在赵子敬眼中不过是小人物在维护最后的尊严,他没有丝毫动容,但是他的话语尽显道貌岸然。
“是的,师尊。”在离演武台最近的人群中走出来一穿着显目白袍的瘦高青年,万分不情愿将腰间佩剑解下走上台递给吴忧,自始自终他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看见某种脏东西的嫌弃表情。
“多谢付师兄。”付青雉是赵子敬的三位亲传弟子之一,有着白袍之显贵,要他将剑借给自己这个不入流的杂役弟子,有多为难,吴忧可以理解。
“他-妈的,死也不死得利索些,还要玷污我的宝剑,真他-娘晦气。”
细如蚊讷的声音虽小声,却清晰入耳,吴忧接剑的双手有些颤抖,但什么也没说。
“来吧,让你们的冷言恶语来得再猛烈一些,也好让我他日无需手下留情。”
长剑微冷,吴忧握剑立于台上环视了四方一眼。
大雪茫茫,冷彻心扉,这苍凉的世界,欠缺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