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正是元魍的外孙,元旦同血无衣的儿子,今年三岁,聪明异常,平生最崇拜外公,因此没少挨他爹的整治。
元魍抬头抚了抚大女儿的头发:“回来就好。你跟昭儿都好,那我就放心了。”再一一扫过孩子们的面庞,等到将这些脸都刻到心上后,才道:“好了,都出去吧。我想单独跟你们母后待着。”
孩子们一个个眼圈通红得出来了,金蓝默默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再对他们说,就捧着一个盒子,进了房。
元魍问:“你拿着什么?”
金蓝笑道:“被你藏起来的东西,我可算是在你书房里找到了。”
跪在床前的地毯上,金蓝把盒子摆到元魍眼前,打开了盖子。
里头是一枝干枯碎裂的桃枝与花瓣,以及一束编发。
正是二人各自最珍贵的物什。
金蓝道:“我一直在想,我们两个走了之后,给孩子们留下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好作念想。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主意,索性就把这两样留给他们吧。你觉得怎么样?”
元魍看着金蓝,眸中似有无尽的话要说,却又像是怎样都说不出口一般无尽悲伤:“你……”
金蓝打断他的话,继续道:“当然,你想把它们一起带走,我也不反对。”
元魍摇了摇头:“别岔开话题,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我快不行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金蓝面色不变,依旧温暖得浅笑着,一如初见:“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只要知道,以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千年万年,同生共死。”
元魍嘴角咧了咧,竟是个温柔无比的笑容:“千年万年,同生共死。即使是个梦,我也觉得很高兴。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过得很好。”
金蓝掩住了他的嘴,道:“才不是梦呢。我会把它变成现实,你要相信我。”
元魍其实是不相信的,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金蓝决定用事实说话。她从袖中拔出匕首,猛得刺向自己的心脏。
元魍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金蓝安慰他:“别怕,这回我带你一起走。”
元魍于是安静了。
他平静得笑了,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也好,也好。他们一起走,那他就不会继续担心还会不会有人像他一样,那般爱她了。
金蓝慢慢倒在了龙床上。
元魍的眼睛终于安详得闭上了。
等到晚膳,元旦跟元宝给父母送膳食进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父皇母后双双停止了呼吸。
母亲胸口插着匕首,鲜艳的血色染红了整片地毯,可脸上却是带着满足的笑容,没有一点痛苦。
父亲也是,带着一脸仿佛终于得到世间最珍贵宝贝一般的欢欣而去。
“叮铃哐啷”,元旦手中的食篮掉在了地上,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旋儿才停了下来。
坚强无比,一直自诩女王大人的元旦嚎啕大哭。
元宝想在最后留给父母一个威严的形象,忍了忍,终于没能忍住,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落到了地上。
外头的孩子们一下子涌了进来,看到这副场景,亦是泪流满面。小的几个早就扑了上去,抱着父皇母后已经冰冷的身躯哭得肝肠寸断。
大舆四十五年九月初六,崇武帝元魍病逝。同一天,敬仪皇后追随帝王而去,自裁于帝王身侧。
帝后二人同舟共济三十五载,一直到最后都互相扶持,不离不弃之佳话,从此成为人间绝唱。
灵堂里,一片沉寂的惨白。
十二个孩子按大小次序,排作三排,跪在两具最上等水晶棺材前。
他们在同一天里,失去了双亲,变成了孤儿。
孩子们哭得眼泪都干了,集体变成了元思的模样,全都呆呆得看着那两具棺材,悲伤不可抑制。
元青仍然不肯相信事实,嘴里一直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不可能的,父皇母后不可能死的。当年母后不也曾停止了呼吸好几个月嘛,最后不还是活过来了?咱们去求求白洛国师,让他帮忙让父皇母后醒过来吧。”
元宝也一遍一遍得回答她:“白洛说了,咱们与父皇母后的俗尘缘分已尽。这回,他们是真的不会醒来了。”
不知道是为了告诉元青这个事实,还是为了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
在兄弟们之间一直充当隐形人的元思突然开口:“你们说,父皇与母后,到底谁更绝情?”
一室沉默。
半晌,元曲才抽噎着道:“是母后。她光想着同父皇一起走了,怎么就没想想我们?她甚至最后都没同我们说一句话,连交待一声都没有。”
元吉摇头:“不,是父皇。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后,就算生了我们,也只是父皇为留住母后的手段而已。每年中元节的夜晚,父皇都让我们跪在母后寝宫外头,我是知道原因的。因为白洛国师说母后重生过,体质特殊,若她想要离去,凭凡人力量是挡不住她的。所以,每到中元节,父皇就十分害怕母后随鬼神而去,便让我们跪求,希望母后因为舍不得我们,而不跟鬼神走。我们兄弟姐妹越多,母后对这世界的留恋就会越多,父皇才会有更加大的把握留住母后。”
向来神色冷淡、沉默寡言的元默竟奇异得嗤笑一声:“瞧,他们多么自私。我们在他们心中,哪里还有什么位置?所以,他们才会那般头也不回得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