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仔仔细细打量了番元魍,亦不动声色,和蔼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皇儿为我大舆收复河山,就是对朕最大的孝顺。好了,起来吧。地上凉,别总跪着。”
元魍规规矩矩起身。
元真又关切道:“这多年征战在外,皇儿当真辛苦了。”完全不提元魍擅夺帅位之事。
元魍道:“这是儿臣的本分。”这就是一场虚情对假意的游戏,元魍向来能够应付得宜。
元真又问:“你的脸。”
元魍答:“这脸虽然丑了点,但是打仗的时候,倒是这张鬼脸帮了儿臣不少忙。”顿了顿,又恭谨道,“若是父皇不喜欢,儿臣回去就装饰起来。”
元真点点头:“还是原来妆点起来好,这京里不比外面,总要顾及些皇家颜面。”
元魍微微蹙了眉。
元真又叹了口气:“可惜啊你二皇兄命不好,没能等到这一天。”
元魍神情没有任何一点破绽:“儿臣这些年也一直在追查当日杀害皇兄的凶手。只是当日两军对垒,实在混乱,当真不好查。”
元真将元魍反应尽收眼底——这四皇子的鬼话,他是一句都不肯信的。
虽然最近他病情反反复复,但却是多了很多时间来思考以前的事情。其实在太子死后不久,他便觉出这事情的不对劲来。后来一细究,太子一死,元魍就到了战场,更是理所当然得接管了他的南征队伍,他精心培养的军队就这样落到了元魍的手中。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元真知道元魍是一匹狼,但现在回想起来,这匹白眼狼居然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韬光养晦那么多年,不说旁的,光这忍功,那也是天下无人能及。
元真甚至怀疑,从元魍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是不是就存了别的心思。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那根滕曼就像毒蛇一样立刻在心底生根发了芽。
元真回忆过去种种,甚至是当年六皇子的喂毒事件、五皇子的自杀,似乎都能与元魍挂上钩。
每每思及此处,帝王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若当真如他所猜,那这匹狼当真是心狠手辣得恐怖——当年他也不过就是个孩子吧?
帝王话音一转,再试探道:“哎,可怜朕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痛苦不过如此了。所幸你与你三皇兄都平安回来了,朕也算是老怀安慰。朕从原来就最是看好你了,皇儿的性子与朕最是相似,皇儿果然没有叫朕失望,替你皇兄完成了他未完成的功业。朕明日就下旨,封皇儿为镇南王,以彰功勋,永载我大舆史册。”顿了顿,又带上点嫌恶的口吻道,“至于你那三皇兄,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待在京里朕看着都烦,明儿个,你就叫人送他回草原。”
元魍突然就抬起了头来,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倚在龙床上的男人不放。
纵然是元真,也被这视线盯得头皮发麻。
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温和,回看元魍,想要从这个儿子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可惜,瞧了半晌,什么都看不懂。
元魍忽然就失去了与龙榻上那人演戏纠缠的心思。
这个生他出来的男人,原来到最后一刻都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哪怕一丝一毫。自己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为别人铺路后该被废弃的棋子。
元魍心内不禁自嘲起来,这不是早就清楚的事实吗?到现在,难道他对这位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么?
元魍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真是天真。
元真吃不准元魍的心思,于是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元魍把最后一丝表情收敛殆尽,低头恢复平静:“儿臣谢父皇恩赏。至于三皇兄,他正在殿外,等候父皇宣见。”
元真皱皱眉头:“朕不想见他,你叫他回吧。”
元魍道:“三皇兄虽然没立上什么功,但这多年在军队里,也是受了许多苦的。再说若父皇流放他去草原,怕也是许久都见不上他面的。今儿还是见见吧。”说着,也不等帝王回答,便让人传三皇子元珲进了里来。
元珲这些年是真的很苦。他实在是不知道他以往看不上的这个鬼面弟弟怎么突然开窍了,厉害到霸占了太子哥哥的帅位不说,甚至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居然把他当成犯人般关在军营里不让进出。
想他堂堂一个皇子,居然要受得那等待遇!可恨的是,军队里的那些粗人根本就不把他当皇子对待。
最可气的是,他有一次寻机逃走,被追了回去不说。元魍知道后,就直接命人把他当畜生一般锁进铁笼里了!
任他吼破喉咙,都没人理他。
虽然他在宫中,也是从小都不受人注目的主,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即使不受宠,他也是个皇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侮辱过?
可是,在这几年间,他这个皇子,确实是做得窝囊透顶了。
他想,只要他不死,只要他回京,他一定要在父皇面前狠狠告他元魍的状!
于是,元珲终于如愿以偿,跪在帝王脚下,一一细数元魍这些年的罪行。
元真听着听着,面色越来越白,然后终于暴喝一声,打断了三皇子的哭诉:“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自己没本事,你还有脸到朕面前来数落你四弟的不是了?若不是你四弟护着你,你今儿还能不缺胳膊不缺腿得站在这里跟朕说话?”甩手,狠狠一巴掌就落到元珲脸上,“滚!”
“啪”一声响,清脆得紧,元珲脸上顿时现出一个青紫的五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