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魍依言抬脸。
前头德妃一个“有”字还没来得及收尾,在突然见到眼前这张黑白分明的无常脸时,禁不住吓得“啊——”一下失态叫出声来。
没办法,刚刚目光一直放在金蓝身上,德妃倒没注意这个鬼面皇子露出了他的真容来。何况,这么多年来,元魍一直将脸面妆点得妖异非常,倒叫她差点忘了这位皇子本来的可怖面目了。
这般近距离毫无心理准备得猛然一瞧,确实差点把德妃这位贵人的心脏吓得跳出喉咙来。
金蓝瞅一眼元魍,心里好笑:早叫他把脸装饰一下再回宫。这不,甫一回来,就吓到人了吧。
不过,这德妃若真是一吓就倒的主,也不会这么多年在后宫中屹立不倒。
于是,这惊吓的“啊”字立马就被她婉转回旋得唱成了荡气回肠的悲痛欲绝,德妃娘娘拿着帕子掩面痛泣:“我苦命的孩子啊。”
金蓝怀疑这位掩面的真实目的是怕再见到元魍这张可怕的脸。
倒是真的有人悄悄红了眼睛——站在德妃后面一直没说话的明月。
金蓝抬头,正好跟明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明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是顾及了现下场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眼又一眼得看金蓝。
金蓝朝她轻轻点头一笑: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永远的仇人。明月曾经所为,也不过情有所原,听小四说,后来确实因了她,才能将明家的势力收归己用。到底,他们也算是利用了她。
而且,要真算起来,是她跟元魍欠了明月的——至少,在六皇子元昼这件事上。
明月顿时眼圈更红了。
元魍把金蓝送到初华殿,令小全子好生照顾着,便马不停蹄,去觐见他那尊贵的“父皇”。
这回归来,元魍算是荣归,这待遇,自然是节节高升,具体就表现在初华殿的装饰用度跟仆婢差遣上。
金蓝看着这座曾经住了多年的宫殿,很是感慨,心里有几分归家的熟悉感——当年,这里就是她、小四与刘全的家,喏大的皇宫里,也只有这一处才最能让她心安。同时,却又对宫殿里多出来的华贵家具以及来来往往的美婢仆从感到陌生无比。
刘全被人一口一个“刘总管”叫得乐到合不拢嘴,屁颠屁颠得悄悄跟金蓝说:“姑娘,我怎么觉得咱们殿下这架势,不亚于当年太子爷呀。”
金蓝深深看他一眼:这二货,虽然头脑简单,但向来是真相帝的存在。
这回,又给他真相了。
刘全摸摸自己的脸,羞涩道:“姑娘,你别这么深情得望着奴才,否则殿下回来,会毁了奴才这张闭月羞花的容颜的。”
正巧有个婢女端着茶壶过来,闻言手一抖,茶壶前倾,热汤在空中划了条长长的弧线,擦着金蓝的衣角,洒落地上。
漂亮的小姑娘吓得一下子跪到地上:“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刘全瞪着眼睛开骂:“你是哪个宫调来的?端个茶,都能洒了?这么毛手毛脚的,还有没有点宫女的基本素质了?若烫着姑娘了,就算剥了你的皮,都赔不起!”
小姑娘都带上了哭腔:“刘总管教训的是奴婢不会再犯了。”
刘全还想说什么,被金蓝伸手拦住了。
金蓝微笑着安慰小姑娘:“下去吧,这倒不全怪你,也怪刘全说话吓到你了。”
小婢女千恩万谢得退了下去。
刘全狠狠嘀咕:“对这种人姑娘心软什么?也不知道是哪边派来的人,就该抓到一个,弄死一个。”他看得清清楚楚呢,若不是姑娘移步快,那丫头手底下的热茶就能完全泼到他家姑娘身上!
金蓝睨他一眼:“跟你家主子学什么不好,居然学他那么血腥?”
刘全撅着嘴,对此评价很不高兴。他恶狠狠扫过周遭奴仆,实在瞧着任何一个人都觉得像是会暗地里对他家两位主子不利的存在。
金蓝往他后脑勺拍一巴掌:“说了别学你主子了。你那绿豆眼完全瞪不出你家主子的老虎气势来,最多像老虎的兄弟,老鼠。”
刘全悲愤欲绝得指控:“姑娘,你这是污蔑!”他的眼睛,比老鼠大多了好不好!
金蓝教育他:“咱们这次回来,是要常住的。你家主子要登上的位置,是世界上最高危的职位。你以为能把那些人全都弄死吗?刚刚那个不过是人家的‘探路石’,何必打草惊蛇。你去查查,他们背后都是些什么人。”
话分两头。
在金蓝对刘全展开全面教育时,另一边,元魍见到了他多年未见的“父皇”。
元真躺在龙床上,神色灰淡,眼窝深陷,两颊干瘪,早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与铮铮风骨。
一眼望去,那床上头的,也不过一个普通重病小老儿罢了。
除却这一宫的金碧辉煌,又有谁能认出这位便是当年那个铁马金戈的铁血帝王?
元魍面色沉静,甚至带上了些许溢于言表的悲伤,单膝跪地,实在是一副标准的孝子风范:“儿臣拜见父皇。”
元真紧闭的眸子微微转动,慢慢睁开了眼睛:“是皇儿回来了啊,快起来。”声音是对元魍来说从未有过的慈祥。
若不是元魍知晓眼前这位的性子,他说不定会真的以为这位“父亲”是确实对自己关爱有加的。
元魍神色不变,道:“儿臣不孝,未能侍奉父皇身旁。”
小太监把帝王扶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