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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三条大街两旁的的松树发出怪异的响声,大概是因为桂川与琵琶湖两处水域所吹来夏风的缘故。
日本人对松树的喜爱源自中国,但与中国不同的是,松树在日本人心中,并没有任何忌讳可言,随地皆可种植,而中国人则不然,松柏之类的树木,只该种在墓陵园和坟口,种在自己家附近算什么事情?
而我的家,也就是明智光秀在京都的府邸的周围,就种了几棵松树。
我对那种“封建落后思想”的忌讳没有丝毫兴趣,再说,我也没资格反对啊,因为这还是当年织田信长护送足利义昭上洛时种植的。
明智府邸的后厨房的案台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鱼和虾自不用说,新鲜的蔬菜也有不少,这些都是准备犒劳即将归来的将士的。
其实,所谓的“归来的将士”,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女人们在厨下进进出出,为了这次犒劳宴会,府上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被动员,甚至可以看到她们挥刀劈柴的身影。甚至连我的妹妹浅雪也出现在人群中,指挥着侍女们。
与男人们甲胄或是羽织的华丽相比,这里忙碌的女人都穿得十分朴素。
武刀、长枪、战服、战马都需要费用,也就无暇顾及女人的衣裳了,即便是浅雪公主,此时也是一身并不华丽的布衣。
但她并未感到丝毫不满,男人一旦出了家门,说不定就会抛尸荒野。从某种意义上讲,华丽的战服同时也是他们的丧服。生于乱世的女人,爱情是悲哀的。
失去过丈夫的浅雪,就是这么认为的。
满脸汗水的浅雪显得神采奕奕,看去也比平时更加美丽,她为我的归来而感到高兴,在她看来,没有什么能比亲人从战场上或者回来更令自己开心的事情了。
“浅雪公主,”一个女人叫住了她,是藤田行政的夫人,“少主还要多久在才能回来啊?”
“按照路程来看,现在应该已经进了山城国。”浅雪苦笑道:“藤田夫人,这个问从早上开始,你已经问了十多遍了,可以让我消停一会儿吗?”
藤田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主要是担心我们家大人,真希望能早些从少主口中,知道他怎么样了。”
另一个武士的夫人笑道:“藤田夫人,你是在关心藤田大人是否在丹后养小的,对吧?”
她的话引起了在场女人的一片哄笑。
“山崎夫人,哪有。。。。。。”刚才还豪爽大方的藤田夫人,顿时给闹了个大红脸。
“藤田夫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呢。。。。。。”另一个女人也跟着起哄道:“因为这些男人,都是一条心的,相互之间帮着隐瞒,就算藤田大人真的干出什么事,少主肯定也会把嘴闭得紧紧的!”
出征在外的男人的情况,女人们谈论的话题只有这一个。
也有几个女人再也见不到丈夫。这是乱世女人无法逃避的悲惨命运,浅雪对此深有体会。当她和秀子公主在筒井城里苦苦等待定次的回来的时候,却被衣服破烂,狼狈不堪,脸色苍白的公公顺庆告知:“你们的丈夫战死了!”
那时,任何女人都会感觉天塌下来。她们只能拼命控制着眼泪,不表现出悲伤,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因为不幸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人。在激烈的战斗中,无疑会有更多的人战死……能够活下来,女人已感到庆幸了——男人比她们不幸得多。
如今,自己的兄长,也就是那个不幸的男人,正骑着骏马,精神焕发地从山阴战场归来。
浅雪不禁万分羡慕那些翘首以待的女人。
因为自己的丈夫永远不会回来了。但她立刻为此一想法感到羞耻。
因为她如今已经和筒井家没有任何关系了,重新做回了明智家的女人,是的,自己不应该有任何悲伤,而是应该欢欢喜喜迎接兄长大人的回归才对啊。
“唉呀,真是令人失望啊,”一个男子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们在前线累死累活的,想不到。。。。。。唉~~”说着,那个声音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少。。。。。。少主。。。。。。”
浅雪定睛一看,声音的主人,穿着白色蓝底花纹的和服,腰间别着一柄太刀,汗水划过的脸上,流露出浅浅的笑容。
是自己的哥哥信光不错了。
我端起案台上的一碗水,一饮而尽。
“浅雪,你也在这儿,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是嘴贱还是人贱,刚喘了口气的我,看到妹妹也在这里,忍不住就想拿她开玩笑,“半年时间不见,你好像胖了很多啊,老实交代,我们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一顿吃十八碗米饭,每天吃十顿啊?”
笑声再次充斥了整个厨房,浅雪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哪有哥哥这么开妹妹玩笑的?
“兄长大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生气归生气,浅雪还是乖巧地为我重新倒了一碗水,“从丹后到京都,你至少要走上两天啊?”
“夜里没休息,一直在骑马,所以来得快了些,所以。。。。。。”我打了个呵欠,“比起满桌子的食物,我更想好好的睡一觉。”
“那我马上去烧水。。。。。。”
此时,香姬并不在家中,她陪玉子一起去了帕斯托雷的天主教堂。
对于天主教这种南蛮人的宗教,香姬并不陌生,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信长就在岐阜城里接见了南蛮的传教士,听那些模样高大,长相奇异的人说,他们是从比天竺更西更远地方来的。
嫁到明智家之前,信奉佛教的母亲浓姬叮嘱她,不要因为信仰的问题,与丈夫发生任何争执,因为丈夫的信仰是“异端”南蛮教。
虽然如此,但她来到明智家之后,却发现全不是这样。
丈夫信光的的确是南蛮教的信仰,但他言行举止,却和一个普通的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很有修养,对人也很温柔,不要说争执了,成亲已经有一年半了,他连和自己大声说话,都没有几次。
父亲信长本来还给自己准备了三个陪嫁的侍女,这三个侍女都是可以任丈夫采摘的,但至今为止,他除了偶尔跟她们说说话之类的,更进一步的行为却是再也没有了,也就是说,堂堂明智右近将监信光殿下,自始至终都只有正室一名。
这可是战国女子梦寐以求并难以想象的,听父亲之前说过,南蛮教义禁止多妻,难道是因为这样?
南蛮教真是一种奇怪的宗教啊,信仰它的丈夫竟是一个如此奇怪的人啊。
出于好奇,通过帕斯托雷,她也开始接触这种“异端”了。
后来,在知道了丈夫的妹妹,同时也是细川藤孝大人的儿媳妇玉子,也是一个南蛮信徒后,姑嫂之间的来往就多了很多,只要自己没有事情,就会陪她来南蛮教堂祷告。
让她接触南蛮教的原因还有一个。
她希望能走进丈夫的内心世界。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世界中,已经有了他的存在!
她喜欢他!
他是谁?
他是明智信光,也就是自己的丈夫,大概是因为她心中一直这么想着,在一起都这么久了,她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他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比起父亲信长和母亲浓姬,她对这个丈夫更为亲近。
可能是从小在父母溺爱中长大的缘故,刚刚嫁到明智家的时候,她有时会无缘无故的生气或撒娇,那时,他只是笑笑,并没有任何的不满与反对,一切总是迁就着自己。
但过一段时间之后,她像是忽然长大了,“公主病”开始慢慢消失了,开始变得懂事了,有了独属于少女世界的心事。
每当他开玩笑一般地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或者碰到她的脸颊、脖子,她内心总是一阵阵慌乱,好像在期待什么。
但他总是停止进一步的动作,而且,每次一接触到敏感的话题,他总是想办法岔开话题,一直都是仍然如此。
他并不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甚至还十分的健谈,经常给自己讲一些冷笑话或是别的什么奇闻趣事,将自己逗得“咯咯”直笑。
但是,除此以外,他却很少跟自己聊他的故事,关于他的内心世界,他更是像一座城堡一样的守卫着,从不向任何人敞开,包括自己。
为什么不跟我说了,我是你的妻子,我也想了解你啊,我们不是夫妻吗?难道夫妻之间还有秘密可言吗?
难道说,他从来就没有这种想法吗?还是说,自己在他心中,根本就不是个能被完全信任的人呢?
一想到这里,香姬的身体不禁扭动起来,她也不知为何,忽然掉下泪来。
“啊?”坐在一边的玉子发现了香姬的异常。
“咦?香姬殿下,你怎么哭了?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她凑到自己嫂子的脸上,拿出一张丝巾,擦拭着眼泪
“不要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这个样子,兄长大人他回来会骂我的,不要哭了。”
就在玉子不断地哄着这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的嫂子的时候,侍女满是兴奋地冲进教堂。
“玉子殿下!香姬殿下!赶快回家吧!少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