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安
这是听别人讲的妈妈小时候的故事。
妈妈的妈妈不是我的亲姥姥,她叫雯静,是穷教师。虽然结过婚但没有生育,却把母爱倾注在我妈妈姐弟三个的身上。
30多年前的腊月,北风呼啸,大雪纷飞。雯静的家,就算是一个家吧,陈设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张琳(我的妈妈)正在三个石头支起的小灶边生火做饭,小屋内烟熏火燎。张玉(我的小姨)在看小人书,张祥(我的老舅)一边吃着指头粗的烤红薯一边嘟嘟嚷嚷:“姐姐,咱妈不是说今天发工资给咱们买棉衣吗?她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呀?”
小琳瞪了小祥一眼没有说话。小祥见姐姐没有搭腔,便说:“姐姐,你不是跟着妈妈去学校领钱的吗?……”
“小祥!”小琳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对弟弟发那么大的火,使弟弟猛一激灵,手中的红薯尾巴也掉在地上,张着大嘴不知所措。姐姐回过神来,赶快扔掉手中的柴禾,抱起弟弟:“小祥,都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不好!”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扑簌簌掉了下来,正在看小人书的小玉也围了过来:“姐姐,出了什么事儿?”
“我和妈妈到学校领工资,只听妈妈对一个胖老头说”‘我那借款这个月不要扣了,下月还’。那个老头把眼镜一摘说”‘雯静,不行啊,咱们要照章办事,借款不能拖月呀!’妈妈说:‘天冷成这样,又快过年了孩子们都还没有穿上棉衣,我……’‘雯静,我知道你的心情。’唉!老头边说边拿出借条和三块五毛钱”‘孩子孩子,你的心里全装着孩子们哪!借钱时说孩子住院急用钱,我二话没说就把钱借给你了,这月基本工资都没有拨够,你说叫我咋办咧?叫我说,你实在顾不过来就让别人也抚养一个,要不你可要越陷越深哪!’妈妈说”‘不!我就是再难也要把他们三个拉扯成人,有我吃的就有孩子们吃的,有我穿的,就有孩子们穿的!’那老头长叹一口气,烤火去了……
小玉小祥聚集在姐姐身旁,他们都哭了,静静地听姐姐往下讲。
“妈妈把那张借条慢慢地撕成碎片,纸片混着雪花随风而去。我和妈妈被风雪裹着踉踉跄跄走出校门。妈妈似乎猛然想起我还跟着她,就对我说:‘琳,你先回去吧!照顾好弟弟妹妹,夜里下点面条你们先吃,妈还有点事情。’妈妈见我走了几步又叫住我”‘不要给弟弟妹妹乱说啊!’看来妈妈是没钱给我们买棉衣了,你们谁也不准闹妈妈,实在没棉衣,咱就在屋里不出去,不是也满暖和的吗?”
弟弟妹妹默默地点了点头。
忽然,门开了。雯静推门进来,手里拎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和她同时冲进门来的是刺骨的寒风和团团的雪花。
“妈,你回来了?”张琳边说边把门关好。
“回来了。”雯静笑着,但她笑得很不自然,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妈,你……”小琳、小玉急忙扶妈妈坐在床上。
“天黑了,回来时走得快了点。”不知是为女儿的深情所动,或是屋里的温度较高,雯静说话的音调提高了,脸色也慢慢恢复过来了。
小祥一切都没看见,只注意到那个大包袱。他连蹦带跳地跑到床边,摸着包袱问:“妈妈,这里边一定是、一定是给我们买的非常……非常暖和的大棉袄?姐姐刚才还在说……”
小琳又瞪了小祥一眼,吓得小祥直吐舌头。
“还是俺小祥猜得对。”雯静边说边解包袱:“来,你们都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说着就给小祥穿起来,边穿边说:“就是大了点,还好,明年还可以穿。”
小琳忽然发现妈妈没穿大衣,就试探着问:“妈妈,你的大衣呢?”“大衣?”雯静稍一迟疑:“……忘在别人家里了吧!”“忘在谁家了?我去给你取回来,这大冷的天,你的身体又不好,为了照顾小玉,在医院你都昏倒了好几回,可不能……”小琳还想往下说,雯静摇摇手:“别说了,吃饭吃饭!”转过头只管去盛饭。
小祥狼吞虎咽吃得十分香甜,小玉也端起饭碗,惟有小琳还在思索着什么。
“小琳,快来吃饭,快来吃饭呀!盛上不吃一会儿就凉了!”小琳快步来到锅边盛上一碗,放在雯静面前:“妈,咱们都吃!”
“我?”雯静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说:“我在外边吃过了。”正在吃饭的小玉小祥也停住了手中的筷子,两双黑溜溜的大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细听姐姐和妈妈的对话,小琳眼里滚动着泪花。
“琳!”雯静抚摸着女儿的前额:“你怎么了?”小琳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你总是不和我们在一起吃饭……”“你是嫌我们脏?”小玉没等姐姐说完,就接过了话头,小祥放下筷子,快步跑向洗脸盆,双手插进结有冰渣的水里,冻得丝丝哈哈地:“小朋友,讲卫生,勤洗手,要干净,吃饭才能不生病!……哈……”
小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发现你几次都是等我们吃过饭后,你自己做碗照见人影的玉米参(儿)喝,你……”“妈妈是山里人,从小就喝惯了它,一天不喝就心里不舒服,别说了,快吃吧!”雯静搭讪着,拿起棉衣看了又看。
小琳无奈,慢慢拿起筷子,一点一点把面条往嘴里塞,仿佛她吃的不是她最爱吃的面条,而是从未尝过的、捉摸不透的、需要耐心品味的新型食品。她品过来,品过去,不知是苦是甜,品出来了,尝出来了,是一种淡淡的咸味——啊,是泪!“妈妈,你不能为了我们姐弟三个能吃饱穿暖,就豁上自己的老本呀!”她边吃边想,看着面前的妈妈,不,确切的说是阿姨,以前,甚至在搬到这个家以前,只知道她是我妈的老同学、同事、朋友,我们姐弟的好阿姨。可眼前的她,我的妈妈,比我所了解的她,不知要高大多少倍、亲切多少倍……
就这样,就这样一顿饭吃完了,小琳收拾碗筷,淘气的小祥已进入梦乡,雯静把小祥抱入内室,又劝小琳小玉也去休息。小琳哪里会依?往返数次要刨根问底追问大衣的下落,雯静她好说歹劝,才把她们逼去休息。可她的心里,如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大衣,她已经失去了的大衣,可不是平常的一件大衣呀!它是丈夫在部队牺牲,部队首长眼含热泪亲自送来的,它伴着她度过了五六个寒冬,然而生活困难,为了生计,值钱的东西卖的差不多了,就这件大衣她舍不得卖。看见它,就像他还和她生活在一起,冬天穿上它,又闻见那香甜的熟悉的汗香气。可这件大衣,她。她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她让小琳回去后,手中拿着那仅有的三块五角钱,盲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她清楚地知道,孩子她妈临咽气前把三个儿女托付给她,仅留给她300元,她怎么能动用这笔钱呢?这是孩子母亲给孩子留下的惟一的一点儿遗产啊!她以张琳的名字存了起来,等孩子们上大学了,再拿出来交给她们。可眼下她拿什么给孩子们买棉衣呢?实在无奈就想到了这件大衣。
商店里,她问过棉衣的价钱,左算右算,那件大衣如何也换不回三件棉衣啊!
雯静焦急地在街头徘徊,忽然,救护车的呼号声使她猛地一震:对,我怎么忘了我是O型血呢?雯静一咬牙,走进了医院的采血室……
雯静脚步踉跄地离开医院,急急匆匆赶到商店。她把孩子的棉衣挑了又拣,拣了又挑,直到商店下班铃响,她成了商店的最后一位顾客。
此刻,雯静心里回响的,只有孩子两个字。这大概就是母爱吧!她没有做过母亲,她想,天底下的母亲都会有这种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