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睿
敢于蔑视死亡是一个大胆勇敢的行为。但当活着比死去更可怕的时候,敢于生存下去则是最真实的勇敢。
——托马斯·布朗
小时候喜欢和爷爷去看戏,印象中那戏台是用帐幕搭成的简陋棚子。每当艺人们一到来,不管村里男女老少,都从几里外赶来,拿凳子的,搬竹椅的,台前和旱田里,都占着位置。“阵阵鼓梆丝弦,声声南音北调。”热闹极了!那时尽管听不懂艺人们唱的台词,也不知他们身上和脸上的装饰代表着什么,但有一角色是特别吸引我的:丑角。因为他们的动作和神态都非常逗人可笑……时过境迁,我已成了一名高中生,校园生活也给我带来了一篇篇真情故事。
永骢是鹰山中学的一名高二学生,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一位天生的丑角,不需化妆就能演上一出令人捧腹大笑的戏。然而他掩饰在活泼外表下的竟是痛苦的、彷徨的内心。这还得从这学期期末考试说起。那次考试没考好,令他失望,对他打击太大了,他觉得对不起所有关心他的人。当天晚上,天灰蒙蒙地下着小雨。他觉得心烦,便独自骑着单车来到了家对面的江边那所中学。平时上学来到江边经过大桥中央时他总要呆呆地望上一段时间。滔滔的江水一层层滚滚向前,似乎是那少女跳出的婀娜舞姿,好像要让她优美的景色独自贪婪占有。可如今在桥上经过他望也不望一眼,似乎江水的多姿已不再吸引他。他完全绝望了,红润的眼睛已失去了原有的神色,向深处,越骑越远……只慢慢地消失在夜间孤零零的江边小路上。
夜,越来越深;雨,依然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也渐渐少了。平日似乎最不好的心情都统统可以在这样一个江边的夜晚发泄出来。永骢一想起这事十分难受,心想还不如跳人这江中睡上一大觉得了。这时一条小路的岔口伸向了江边。他毫无理智了,就像火焰一样,在两种黑暗之间闪烁,即开端的黑暗和末日的黑暗。他一级一级走下江岸的台阶时,黑暗就似那恶魔的手慢慢向他伸近。他埋怨上帝对他太不公平了。
到了台阶最下一层,浅滩的江水已没过了他的小脚丫,他毫不在意,头也不回地向江心走去。这时,从后面传来一声:“远方的男孩。你为何要……”永骢听到如歌声一般清脆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一位小女孩模模糊糊出现在他的视线内,像一只小燕子般飞快地朝他走来。当他能清晰地看见女孩面容时,才发现她是那么的漂亮。他不知道传说中的嫦娥是否能与她媲美。她一头齐肩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身段给人一种清秀的感觉。女孩面带微笑快乐地说:“阿纳托尔·法朗士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吗,一个人坚持自己的不完美,它才是生命的真实本质。其实每个人……”听她说完,永骢把脸转向她,此时犹如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把脸朝向太阳。顿时他感到从心底里冒出了一股暖流,流入心田。真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啊!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孩叫恒茜,是本校高一年级的学生干部,以后每天早晨,永骢总要和她在通往校园途中的蘑菇亭旁会合后再一起回学校。他总是对我们说他有一个知心朋友,他还告诉我和她交谈是他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
时光转眼即逝,一年快要结束了,同学们都在忙着为高考作最后拼搏。我也整天被学习弄得糊里糊涂,早忘记了那件事。有一天,永骢突然对我说:“近来不知怎么看不见她了。”
“谁啊?”我毫不在乎地问。
“恒茜,就是我原来讲的那个女孩。”
“哦!那个女孩,她怎么了?”我满脑子还是X、Y等数学符号在转动,使我反应迟钝。
“我每次去得一天比一天早,然而一天又一天失望,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不会的,一定是看见你每天都等她,怕你耽误学习,所以躲着你呗!”
“不,我确实等了很久,而且注意得十分仔细。”
“如果你每天这样等她,她肯定是不希望一个男孩为了她而荒废学业,这也想不到。”我不耐烦地说。
他不再说什么。从此每当上学路过花坛时,我总不由自主地望望蘑菇亭。很少见他了,但在教室里还能见着他那熟悉的身影……
又过了一个月,一天晚上。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永骢家响起。
“喂,是永骢吗?”
“是,我是。你是——”
“现在读成高的同学。阿亮。”“哦——”(想起前一个月,老师在我们班作动员,说了一大通,总的意思是高考并不是每个同学都能考上的,这条通向大学的独木桥有几种方式可走,读成高考大学更容易。最后有六七人报了名。)
“前天我患了小感冒,哥儿们陪我去医院看病,经过病房时突然发现在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长得十分像恒茜的女孩。”
“什么?不可能……”
“不——后来我们发现的确是她。我看你死了这条心算了……”
“嘟——嘟——”电话挂断了。
永骢听着,眼睛模糊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感觉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似的。我也清楚地感觉到他第一次体验到了皮肤像被尖锐的刀片割了一样的痛苦。
第二天,永骢早早起床,饭也顾不上吃便飞奔到恒茜所在的班级。当他来到教室门前,才发现自己去得太早了,门还没有开。他蹲在她班教室门口足足等了半个钟头,当第一位同学来开门时,他马上跑上去,问道:“恒茜还在你们班没有?”那同学听完流着泪答道:“她在几个月前就没来上学了,记得当她去医院做化验、抽血、CT时,她还高兴地对她父母和随行的好友说她不会有事的。但自从她看见死神为她订下的‘判决书’后,她就十分忧郁,怕见人,就连她父母的安慰也毫不管用。她原来是班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当同学有困难时,她总是热心帮助。然而现在,像噩梦萦绕的睡眠,无情地降临到她身上……”
永骢再也无法听下去了,他穿过一条条街道,所到之处,只有虫儿为他低鸣,好像世界安静得回到了几亿年前,仿佛在传递着这条街和这个城市里一些遥远的记忆,一些被陌生的脚印踩碎了的故事。
永骢想,伤心有什么用,我应尽力安慰她,使她快乐。
“对!我要让她快乐。”
永骢把自己几年来积蓄的零花钱全部用来买了几套拍电影用的趣味服饰,把自己家的化妆品全拿了出来,每天放学,永骢都要带着他的“演出箱”来到医院,在医院的洗手间快速地化好妆,穿上刚买的与众不同的服饰,把自己打扮得别有儿童风味地来到病房。当第一次走进望而生畏的病房时,他的心情是多么沉重。看着病房上黑乎乎地挂着英文字母时。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然而,他是那样轻快地走了进去,他扮演的是一个快乐的小丑,一会儿成了一只丑小鸭,一会儿又变成一只大熊猫。有时还跳舞,常逗得全体病友们哈哈大笑。似乎使死气沉沉地病房一下子焕发了新的生机,对不满十六岁的好友恒茜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和恒茜聊天,有时用可笑的声音安慰道:“我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观音菩萨要我替她送你一句话,她说只要你振作起来,病就一定能好!”
每当依依不舍的离开时,永骢总要以一首《RiverofDreams》作为结束曲,希望她的生命像河水那样连绵不断地流着。直到那一天,永骢由于极度疲劳,为了早点见到恒茜,他匆匆回家拿了那套服装,忘了化妆便急忙跑来了。恒茜不知为什么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看得仔细。“是他?”顿时眼睛湿润了。
“不,青春对于我来说已是一枝剪下的玫瑰花,开放在药水的瓶子里,很快就会枯萎成一本旧书中的透明书签。你为什么还要不辞劳苦地为我解闷?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待一个快要进入天堂的女孩是没有意义的!”“不,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们所追求的是永恒啊!”永骢的眼里却是那样的自然、安详。
“这叫永恒吗?”
“是的。”永骢终于从恒茜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希望,那是对未来充满幻想的一丝希望。之后,他们笑了,感受着那快乐的时光。此时,我想起一首歌《永恒》——一分一秒一瞬间/因为有了你/才懂什么是永恒/不管在哪一天/不管什么时间/你陪我体验这世界……
然而当永骢再次来到病房时,再也见不着恒茜了,只有她家人拿出恒茜生前给永骢写的一封信。
信上说:
永骢:
我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但你不要伤心,因为我将永远活在你心中,对吗?我每时每刻从心底祝福你,即使在天堂。上一次我只是偶然地发现了你。没想到你让我一生幸福。但愿你在今后的生活中也懂得生命的宝贵,生命属于我们每个人只有一次,好好珍惜吧!
永远爱你的恒茜
当永骢看完这封信,痛苦的心情是无法用文字来形容的。斯蒂文斯放在田纳西荒野里的那只浑圆的陶瓮,上面不是裹覆着一页轻薄的梦吗?当晚,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恒茜在某个冬天的早晨踩着那纯洁的积雪向他走来了……
永骢把恒茜的话铭记在心,当他高考落榜时,当他遇到困难时……他总是想:人生是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的。毕业后的他自愿当一名边防哨卡兵,守候在静寂荒凉的嘎拉山,为保卫祖国边疆牺牲自己的一切,我想这就是生命的价值吧。当站在雪花飘飘的山口时,就像米开朗琪罗的一个拔山盖世的伟大雕塑在静静地等待新年到来。他给战友们讲他在上学时和一个叫恒茜的漂亮女孩的经历时。突然一个战友手指着星空叫道:“快看,流星。”永骢抬起头,一颗流星正从他头顶的天空中划过。他哭了。“是她,对!是她在天上给我的祝愿。”顿时,战友们默默不语,叮铛,清脆的钟声打破了一丝宁静。
此时,我不禁想起一首诗——
产生是美丽的,结束是优雅的。
正如花的开放,芬芳是必然的;
又如秋的败落,回归是无可非议的。
只是那辉煌的一刻,总是很短暂,但是他们在短暂的一生中谱写下了一首悲壮的友情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