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渐从东边露出鱼肚白,路灯开始熄灭,飘散在四周的无声水汽也已寻到了归宿,粘在花叶和青草上,闹腾了一夜,静静躺成了露珠,等晨光一拂,便又回到空气中,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尘归尘土归土,露珠还是露珠。
东岳庙的正殿内,云梯山人盘膝在菩提上,身边放着佛尘和一断为二的七星剑,闭目不动。度尘大师和石林坐在远处的木椅上,喝着浓茶,两人眼中布满血丝,身上无一处不是灰尘和石屑。等到街上传来第一声叫卖,阳光如约而至洒进了东岳庙,那个冗长的夜晚,留在了众人的心里,消失在茸城的浩荡历史长河中。
清漪师太提着长剑跨入大殿,看着三人模样,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带着丝丝怒气和不甘,陈婧从内堂走来,手里端着斋菜,看着四人各自想着心思,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方塔公园一战,几乎耗尽了云梯山人的道法,如今又是光天化日,也不敢冒然布阵,唯恐引起骚动混乱,所以便决定休养在东岳庙,一来等众人恢复体力,二来等着下一个夜晚到来,趁着夜色布阵救人,明知只能干着急,却也只能如此。
世间事总是充满着无奈。世间人总是要面对许多无可奈何。
杨陌浑浑噩噩地行走在茸城的街道上,九曲仿佛找到了归宿,留在了西林禅寺隔壁的小弄里,而自己却不知何去何从,抬头满目风景,四下举目无亲。杨陌想起了在鱼塘的日子,虽然从小只有杨老爷子相依为命,但也好歹有个亲人,有一次他问起自己名字的含义,杨老爷子说,他是从路上捡到的,所以算是陌路而来,便单名唤作杨陌。如今也算是应景,一个人走在陌路上,外人瞧他是陌路客,他瞧外人皆是陌生人。
一时大战淋漓,一时又无声无息。生活总是身不由己。
不知不觉,抬头一看,杨陌发现自己来到了杨家渔村,看到眼前景象,自己低头一笑,自嘲自己少年多忧愁,自寻烦恼。深呼一口气,拍去了身上灰尘,向着杨家大院走去。
天色渐渐暗沉,外出打渔的人们陆续回村,看来收货颇丰。人们抬着鱼篓,聊着今天的收成和之前发生在府城隍庙的怪事,杨陌坐在一边看村里人们忙碌,农妇收了衣服,起烟做饭,孩童嬉戏玩耍。
日头偏西,也不见九曲归来,杨陌开始意识到,这一次,和尚是当真了要留在那里了,便起身进屋。没等来九曲,却等来杨影风和新婚妻子,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人,听见那人声音,杨陌一个转身,挥着双拳便打了过去。
别打别打,身上还带着伤。黑鱼精护着脑袋,躲闪着求饶。正愁找不到,自己送上门,杨陌把这几日受的气,都发泄在了冒充自己家亲戚的黑鱼精身上。
一阵你追我打,杨陌也累了,坐在八仙桌上闷声闹脾气,黑鱼精却嬉笑着与杨影风饮茶聊天。待到用完餐,两人站在通波桥头,并肩而立,黑鱼精才道出了来意。
杨陌如今孤家寡人,只能安顿在杨家渔村,黑鱼精眼见九曲不在,便提了胆子,来找杨陌帮忙。带着一丝恳求道:你我如今,都举目无亲,我唯一的朋友也生死不明,想起当日你在天马山上叫我俞叔,我便想起了你,虽然你那和尚朋友见我便要打,但我也是无可奈何,如今身受重伤,不如我们和好,你们将错就错攀个亲戚吧。
杨陌听后,真是哭笑不得,亏这黑鱼精会想到这么个法子。若说无亲无故,也讲不过去,如今九曲的离去,也让杨陌明白,被困在这里,一时也没有办法回去,眼前这个黑鱼精,根本也帮不上忙。既然走不了,不如静下心来,安宁度日。
花渐飘零水渐阔,桥头一别,又是一夜过。满身霞光不解惑。闲看月偏夕阳落。
几声鸡鸣晨叫唤来新的一天,杨陌背着箩筐,行走在乡间小路上,一手拿着镰刀悠哉地割草,等满了筐便跑到渔村羊圈,倒了青草喂羊,自己前去普照寺吃早斋,午饭前,他还要赶去唐经幢给老俞送草药。
前日黄昏,自己心软答应了黑鱼精替他煎草药疗伤,而黑鱼精听了杨陌的故事,也答应想办法让杨陌和九曲回到自己的世界,待到午后,杨陌还要跑去西林禅寺隔壁的弄堂,看望九曲,询问近况,然后在落日前赶回杨村,一日下来,自己也忙得充实。
如此下来,气色也好了很多,心情舒畅,整个人变得成熟稳重。人就是这样,一旦琐事于身,便少了闲暇心事。
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