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这是无数浴佛节中的一个下午,杨陌找了个位置最好的摊位,笃定地坐在矮凳上,他贩卖鱼虾给放生的佛教徒们,这是一年中最容易赚钱的机会。为了今天的生意,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便将家里的两个鱼塘都捕捞了一遍。大鱼小虾,概不放过。当然同时还捞到了久未谋面的两把剪刀,一只铁锹和若干片碎碗破瓷。
一个和尚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摊位前,静如佛像,满身风尘,算来已经站了有近半个时辰,那个摊位的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戴着斗笠低着头,同样默不作声。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保持着这样的现状。这是一幅奇怪的画面,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好像被独立出了一处空间。
今天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比如昨天还是阴雨绵绵,今天突然烈日当空的天气。隔壁村王大爷家的媳妇生了个胖娃娃,长相酷似村长。张大妈一早跑在村头刘寡妇家门前叫骂,非说对方偷了她家里的老母鸡,可杨陌依稀记得她家承包的分明是养猪场。还有就是昨日有个男人,买走了杨陌捕捞到的所有黑鱼,而且只要黑鱼。
川流不息的人群怀揣着慈悲很快将水桶里的鱼虾扫荡一空。杨陌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和尚还站在那个摊位前,不动不移,像极了一尊石像。艳阳高照,风平浪静,人们“热”此不疲。码头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男女老少,富贵贫贱,放生池前,一片和谐。
昨日不得闲,捕捞一整天,今逢放生节,渔夫得酒钱。
杨陌懒腰起身,一阵犹豫过后,拿着矮凳向着那个摊位走去。他不知道,此时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决定,从此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一段古老的故事就此打开了新的一页。
若干年后,当杨陌想起当时的情景,总是唏嘘不已。如果当初没有打算将矮凳送给九曲,或者直接用矮凳砸晕他,所有的故事是否也就能至此结束,那些离去的人是否能够还在。当然能够砸晕的话。杨陌不禁有点怀念那个破旧的矮凳。
和尚的脸上挂着几滴透亮的汗珠,顺着他粗细分明的棱角缓缓流下。中年男子突然起身,摘下斗笠开口道:从长桥街追到米市渡,十多里路,半年有余,我昼伏夜出,你不离不弃,不亏是九曲。
杨陌看着这个中年男子的面容,不禁诧异。
小兄弟,这些黑鱼可否替我保管一下,在下明日上门来取。中年男子边说边将一水桶的黑鱼递给了杨陌。边上的和尚纹丝不动,面容坚毅,冷漠旁观。杨陌认得这个男子,不是昨日问他买了黑鱼的那人,还会有谁。
这是天意,后来九曲一直这样认为。杨陌不信,中年男子也不信。若是非要将这段相遇给个定义,恐怕是缘分。只是有时,缘分天注定,谁又说得清。
码头的西边有一排废弃破旧的房屋,曾经用来存放冬粮,如今随着人去楼空而显得无比荒凉,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去,留下杨陌站在原地一脸茫然沉思。
上船,收绳,撑桨,离岸。少年将黑鱼放进箩筐,就此起航归乡。不管黑鱼白鱼,明天之后,都与他无关。身后的人群如浦江的浪涛,心怀澎湃,也与他无关。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到孙大妈的铺子买几个茶叶蛋,家里的酒好像也不多了,答应了老爷子要给他买两包烟,还有就是要将这些黑鱼找个干净的小池塘养着。
熙熙攘攘的渡口,一道黑影突然冲破了屋顶,朝着蓝天白云笔直而去,随之消失在了云端。房屋应声倒塌,人群一片惊呼,卷起了风尘乱散而去。这突如其来的画外音打断了杨陌的小心思。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船头,一身烟尘,僧袍上的血迹和石屑清晰可见,吓停了少年手中的船桨。
舍肉身破菩提镜,心够狠。毁道行伤我身躯,手够辣。化幻境留残念,声东击西,好手段。和尚稳站船头,自顾自言自语。
云间志918年,浴佛节当天,米市渡多处房屋倒塌,现场一片混乱,飞石乱溅,伤人无数,据称年久失修所致。西林禅寺高僧九曲身负重伤,事后常驻渡口,发宏愿建新楼,苦行修佛,度化参禅,为时三年有余。
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