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香云利用轻功身法,逾后院影墙而出,飞叶摘花的身法可以帮我在危急时刻逃逸,我用心苦练,已经有了很大进步,香云轻功并不弱,都快追赶不上我了。
皇城里面除了重重的宅院府第,远没有金陵城的街上好玩,我拉着香云的手四处闲逛到午朝门附近,正在发愁出不了皇城的门,身边却停下了一匹马。
准确的说,是一匹马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很帅气的年轻男人。
我可以肯定这个骑马的男人一定是皇子。
朱元璋规定过皇子们应该穿什么,他穿的正是明初皇子的标准服饰,头戴金冠,长长的淡黄色飘带垂在两侧,五种颜色组成的上衣,四种颜色组成的下裳,脚上一双登云靴。他的脸庞看起来年轻而充满朝气,眉宇间却又似隐藏着淡淡的一缕忧伤,浓密的两道剑眉下有着一双睿智机警的眼睛,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质,秦王、晋王和燕王同样也拥有。
那是一代传奇皇帝朱元璋的儿子才会有的气质,凤子龙孙的王气。
那年轻的皇子手握一根马鞭,正在马上打量着我。
我抬头看他时,发现他居然在对我微笑,说:“你们在这午朝门前已经转了好久了,是想出去对不对?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他的笑容很亲切,像冬日里温暖和煦的阳光,他随和的态度就像是一个多年未曾谋面的朋友。
我赶紧拉着香云向他行礼说:“我们是蜀中人氏,初次到金陵,所以想四处走走看看。”
他点头笑道:“原来你们是十一哥带来的。”看来他误以为我们是蜀王的随从了。
我连忙解释说:“殿下,我们虽是蜀中人,但此次带我们来的是燕王殿下。”
他有些迷惑,说道:“四哥已经到了么?你们既然来自蜀中,怎么会跟着他?”
我心想这话可就长了,我哥哥把我送给晋王,晋王又把我转手给燕王,我怎么说得清楚?只得简单答道:“燕王殿下昨夜才到的,我们跟随他也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
他直接问道:“你们是四哥的侍妾吗?”
我不禁红了脸,摇头说道:“不是,我们是暂时跟随殿下的随从。”
他微笑道:“你若想出这门,我倒是可以带你出去。不过只能带你一个人去,你可敢跟着我么?”
香云急忙轻拉我衣袖,示意不可答应他,我直觉他对我并没有恶意,说道:“我并非不敢一人随殿下出去,只是不能丢下她独自去,若是不能出城我们就一起回去。”
他一边大笑扬鞭策马,一边说道:“我带多少人出去都没有问题,只是怕四哥回头找我要人呢!”
他的笑声和马蹄声渐渐远去,我还在疑惑他到底是谁。他的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是十六皇子庆王、十七皇子宁王还是十八皇子岷王?
眼见皇城是出不去了,我和香云只好沿原路返回燕王府。
没走多远,我们又遇到了几匹马和几个人。其中一个同样穿着皇子的衣服,面貌同样俊秀,气度同样雍容,还拥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年纪似乎比晋王和燕王略小,游弋不定的眼神正在我和香云的身上扫视。
朱元璋的儿子太多了。
四月初,皇城内,这样的时间和地点似乎随便走走就能碰到几个皇子,看来这个皇子也准备和我们说几句话,因为他已经把马停在我身边,他上上下下看了我半天,说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连问题都一样。我只得把刚才回答那个不知道是十六十七还是十八皇子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接下来的话就不一样了:“看来蜀中的美人还是多些,十一弟竟然遗漏了你,实在是粗心大意。你们想出皇城去逛逛吗?”
我和香云相视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微笑道:“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不过我刚觐见了父皇回来,要回王府换套衣服,你们等我片刻如何?”
我总觉得不太妥当,急忙说道:“多谢殿下,我们恐怕燕王殿下在找我们,必须回去了。”
他温柔说道:“四哥今天恐怕不会那么早回来,你们就如此不给我面子么?去我那里坐一会儿也不肯?”语气虽然温柔,但是隐隐已有胁迫之意。
我无计可施,心想大不了跟他去坐一会就回来,他既然知道我们是燕王的随从,应该不会有歹意。
进了他的王府,我们才知道遇见的是楚王,就是那个娶了十二位妃子的六皇子。楚王让我们在一间敞轩之内坐下,丫鬟奉上香茗,我转了大半天早已渴了急忙喝了一口,这茉莉香片的确很香。轩中陈设富丽堂皇,与燕王府大相径庭。地上铺着龙凤锦饰花纹的鲜丽地毯,排列有玉几翠屏,室内摆设,琳琅满目中西杂陈。
香云忽然掩嘴惊呼了一声,我随她目光望去,只见西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女子图画,画中美人竟是数名裸体少女。这幅画比起我在二十一世纪所见的油画人体素描,其实算不了什么,但是楚王将这种画公然挂在敞轩里,也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
香云满面通红,低声啐道:“小姐,奴婢看这楚王殿下品行似乎不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是。”
我点头说道:“不错,我们还是趁早走。”
我携着香云的手正要步出轩外,只见楚王已经换过了衣服,穿着一袭青色的镂花丝质轻袍走了进来,他的容貌风度并不输于诸王,但是我对他实在是没有半点好感。
楚王拦在轩门口,微笑道:“怎么了?想回去么?”
我不再跟他客套,说道:“我们一定要返回燕王府了,请殿下放行。”
他的笑容更加隐秘而暧昧,说道:“你现在闹着要走,只怕过些时候,我赶你走你都不肯。”
香云已经先我一步近他身旁,声音清脆说道:“燕王殿下待小姐如同上宾,请殿下不要阻拦。”她话中之意很明白,告诉他燕王对我们尚且以礼相待,以警示他不可对我们过于放肆。
楚王不再说话,轻轻击掌,刚才四面透风的敞轩门窗竟然在瞬间合拢,我发觉情形不妙,眼色示意香云,正准备以飞叶摘花的身法逃逸而出,却只见楚王身后闪出四名黑衣男子,出手如电光石火般快捷,已点中我们肩颈穴道,我只觉全身失去力气,软软的倒下去,楚王则正好将我抱入怀中。
香云不知被他们带往何处,楚王的目标似乎是我。
轩内悄然无声,一片寂静,白烟袅袅发自玉质“喷香兽”仰起的兽吻,那种淡淡的异香,让我觉得浑身燥热,头昏脑涨围屏之后有一张柔软宽大的床榻,楚王抱着我躺下来,我身上的外衣已被他脱下。他神秘多情地微笑,只让我觉得愤怒、羞窘、恨恶,我没有想到堂堂藩王会做出这样卑鄙下流的事情来,W城还是他是属地,简直是对未来的W城的侮辱。
他眼睛里充满着情欲之火看向我的脸,感觉到了我眼中的敌意,并不生气,柔声说道:“小美人,你别怕,我会对你很温柔的,决不会比四哥差。”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我此时眼里的寒光足够把他碎尸万段,穴道被制,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要我的手指能动,就有办法对付他,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看他的眼神立刻变了,既妩媚又温柔。
他笑得更加开心,说道:“那香片的味道如何?”
我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目光更加缠绵。
他的手抚摸我光滑的颈项,笑道:“很好,我不喜欢不解风情的女子,不知道四哥平时是怎样调教你的……”他手指轻点,我只觉浑身麻木的感觉消失,试试手指,已经可以灵活自如的动弹了。
机会已经来了,他翻身压住我的时候,我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后背。我右手的食指甲中藏着“万丈玄冰”,此毒一触即发,深入骨髓,中毒者全身犹如坠入冰窟,血液几乎都要冻结。
他眼中的神情遽变,火已凝固为水,冻结成冰。
我轻声对他说道:“我刚才忘了告诉殿下,我不但来自蜀中,而且姓唐。”
我穿好衣服,楚王望着我苦笑,半天才说:“蜀中唐门!你在床上也是这样对付四哥的吗?”
我笑不出来,板着脸说道:“殿下不要随意猜测。”
楚王似乎很意外,说道:“你们竟然没有?四哥如今莫非是转性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
我不想听他废话,打断他道:“请殿下放我的丫鬟和我出去,我们平安到燕王府里,我自然会立刻把解药送过来。”
楚王眼中又泛起笑意,说道:“今天这事,还是把四哥请过来,大家说清楚好些。”
我大怒,急道:“说什么?你要告诉他你把我弄到这里,然后……”
楚王笑道:“你既然跟四哥没什么,如今你我已有肌肤之亲,倒不如嫁给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强盗逻辑。我彻底无话可说。
楚王居然要去请燕王来,还要把这事告诉他,想让燕王把我转手给他。如果真是这样,估计我还没疯掉,燕王要先疯掉了,这些皇子真不愧是亲兄弟。
我瞪着楚王,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感觉到全身开始发烫,心跳也越来越快,浑身酸软无力,昏沉沉象喝醉了酒的感觉。难怪他中了我的“万丈玄冰”之毒还那样若无其事,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他在我刚才喝的那茉莉香片里面放了些“不好”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催情药。
楚王看着我,神情颇为得意,他取过一件衣服披上,走近我身边,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对我说:“这‘合欢散’的效用至少也要持续半个时辰,你若是改变主意,就把解药给我,很快就不用那么难受了,你现在还不懂男欢女爱的快乐,等你到了我身边以后,我每天都会教你……”
听到他确定的告诉我真的给我下了那种药,我对他只有四个字的评语:相当无耻。
我越生气,身上那种燥热的感觉就愈加强烈,不过目前为止我没有失去理智,楚王在毒药的控制下也不可能对我做什么,我一定要静下心神,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尽量镇静自己,望着他说道:“你别想,我宁死都不要嫁给你。”
楚王身后的堑金围屏边缘很宽,镂空万字木制花纹的中间镶嵌着一面铜镜,我恰好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粉面如同初春桃花般灿烂,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谁,谁都会觉得那是含情脉脉的眼神。
楚王笑道:“你若是在考验我的耐心,我愿意奉陪。”他走到轩窗旁边,对外沉声说道:“去请四哥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在府中相候。”
窗外那人应答而去,楚王回到轩中椅上悠然坐下,饶有兴味的看着我,我懒得理他,远远站在离他数尺之外。
半个时辰之后,我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感觉,轻轻吁了一口气。
楚王忽然对我说道:“你真的很特别,从来没有女子能在我的面前抗拒合欢散的药力。”
我看向他说:“药力并不可怕,可怕的不过是自己的意念,你以前所见的女子若是本无意中人,自然不能抗拒。”刚才我心中时刻牢记顾翌凡的影子,那忧伤和思念足够抵挡一切来自身体上的欲念冲击。
楚王轻轻点头说:“你说得不错,我开始担心四哥了,他如果不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就一定是最痛苦的男人。”
这话让我迷惑不解,他眼光又柔柔的向我看来,说道:“你心里一定有人了,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讨厌的楚王面前,我居然想说真话,我抬起头缓缓对他说:“是的,我有一个真心相爱之人,他也很爱我,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也可以为他去死。”
楚王的脸上写着惊愕与不解,似乎还有忧虑和怅惘,他站起身来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心中那个人并不是四哥。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等四哥来了你就跟他回去吧。”
楚王改变主意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反问他道:“殿下不打算娶我了么?”
楚王竟然笑了,说:“人生苦短,还是多找些开心的事情来做,何必自己找麻烦?若是娶了你,爱上你,只怕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安宁了。”
他说得没错,人生不过如此,楚王的确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的那些兄弟们恐怕都不如他过得开心。
我让香云把解药给了楚王,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燕王出现在楚王府的时候,还带了一个跟班,看他那打扮也是个皇子。
楚王迎接出花厅,说道:“四哥、五哥一起来了。”
原来那个跟班是五皇子周王,燕王的嫡亲弟弟,燕王和他无论何时都会共同进退,是绝对的死党关系。周王与燕王除了眼眸的颜色不同,身形面貌气质都很相似,但是他给我的感觉总是有些怪怪的,面孔也是阴沉沉的,他看我那眼神就好像我欠了他几千两银子十几年没还一样。
燕王也穿着皇子的标准服饰,在那华贵礼服的衬托下更加风姿卓绝,周王与楚王立刻逊色了不少,他发现了坐在花厅里的香云和我,淡紫的双眸向我望过来,似乎是惊喜,又似乎是惊讶。
楚王笑着说:“今日相请四哥来此,只为将这两位姑娘奉还,四哥正好把她们带回去。”
燕王盯着我,并不说话。
周王却开口了,语气冷冰冰的:“六弟莫非还嫌王宫里的人不够多?竟然胡闹到四哥头上来了。”
楚王毫不在意,笑道:“五哥误会了,我与她们不过萍水相逢,顺便相请她们来小坐片刻,并无恶意,四哥若是不信我的话只管问她们。”
香云眼中颇有气愤之色,我怕燕王看出不妥,当面盘问起来大家尴尬,忙站起身说道:“楚王殿下所言不错,就是这样。”
燕王肃然说道:“大哥卧病在东宫,父皇心绪不宁,六弟有些事情待回到楚中再办不迟,在皇城里还是收敛着些。”他一开口就是皇帝太子,并不提楚王冒犯自己,借机训斥他几句,楚王也没话可说。
楚王不敢再笑了,恭声说道:“多谢四哥教诲。”
我们跟着燕王回到王府时已近黄昏时分,满花园都是郁郁幽幽的兰草香气,燕王在园内一道青石子铺缀的甬路上站定,我站在他身旁,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却不想对他作任何解释。
首先,燕王一定觉得我不该私自和香云溜出去。
其次,他会怀疑风流好色的楚王不会那样轻易放过我们。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燕王的肩上,金黄的光晕里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我觉得那光线有些刺眼,举起袖子遮挡了一下。
他遽然转身伸出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捉住我衣袖,带着薄怒说道:“你这专会媚惑男人的坏东西,我恨不得杀了你才好。”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那无意中的小动作让燕王误解了,美丽的夕阳下,漫溢着花香的小径上,美丽的少女含羞以衣袖轻轻掩面,动作娇柔无比,他一定以为我是故意做出娇羞之态蛊惑身边的男人拥她入怀。
我挣脱开他的手,随口说道:“那你杀了我吧,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他神情大变,面上已经被一层寒霜笼罩,说道:“你告诉我,六弟今天对你做了什么?”
他在紧张,我明白他紧张什么。我没必要撒谎,也没必要掩饰,他显然不会相信楚王那轻描淡写的解释,说事实就好,否则更是欲盖弥彰。
我看着他说道:“他给我喝了一杯茉莉花茶。”
他的淡紫的双眸瞬间变成幽深的紫色,说道:“然后呢?”
我说:“然后他中了我指甲上的毒,放我出来了,我们才给了他解药。”
他又追问道:“什么毒?你伤了他哪里?”
我转头望向旁边说:“是万丈玄冰,在他的后背上。”
这几句话就足够让他浮想联翩了。楚王是怎样的人,唐蕊是怎样的美貌,那花茶里面会放了些什么东西,楚王接下来会对我做什么,我的指甲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划伤他的后背,燕王统统会在脑子里想像出来。
他如同凝固的石雕在夕阳下站了良久,终于说道:“你还记得我在明月山庄对你说过的话吗?”那些话因为极富沙氏色彩让我记忆犹新,他说:“只要是属于过我朱棣的女人,我宁可自己亲手杀了她,也不会让她再跟着任何男人,即使是我的父亲和兄弟也同样不能。”
我点了点头,说:“记得。”
他毫不犹豫,近我身前扼住我的咽喉,手上加重了力气,我颈项间传来的巨痛和窒息的感觉让我明白,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我的呼吸几乎趋于停顿,轻轻闭上了眼睛,心却由于解脱而松懈,燕王因为这个原因而杀我,我并不会怪他,结束就意味着开始,或许我在明代死去,能够到一个新的地方追随顾翌凡。
恍惚中我又看见了顾翌凡的影子,发自心底的微笑浮现在我的脸上,就这样死去也好。
我却并没有如愿。
他紧紧将我抱进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和双手牢牢地锁住我,他的吻如同惊风密雨一样落在我的脸上和唇间,似乎是陷入了疯狂,我被他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身上也因他的钳制而感觉到疼痛。
他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知道燕王是一个手段狠决的男人,我根本不想反抗,他本来可以很轻易的置我于死地,却在我窒息的前一刻改变了主意,从狠下杀手到紧紧抱着我、疯狂亲吻我,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嘶哑着声音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对我如此残忍?带走一个青青还不够吗?”
“青青”这个名字,让我惊醒过来,他似乎有过一段很伤心的过往,与青青有关的过往。
我梦境中的燕王正是哀悼着“青青”吹箫独立于雪山之前,居然真有这样一个女子!她是谁?是燕王心中最爱的女子吗?
难道他的最爱不是湖衣,也不是燕王妃,而是另有其人?难道历史上残暴冷血的明成祖朱棣,内心也有柔软脆弱的地方,也曾经受过感情的折磨与伤害?难道他对我也动了几分真情?
我听到他心跳的声音,闻到他身上兰草香气,对这个男人的感觉不再是厌恶疏离,甚至很想听他告诉我他和青青的故事。
他放开我的时候已经恢复常态,依然是那个神情镇定,谦和庄重的燕王,淡淡的紫眸中目光柔和。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对我说:“我不杀你,你是三哥送给我的,还是回三哥那里去吧。”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并没有再看我。
我回到房间,对香云说:“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燕王他不要我了!”
香云疑惑了半天,问道:“小姐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与楚王之间有没有什么事情,我据实以告了。”
香云愣住了,跺脚道:“燕王对小姐的心思已经够明白了,这种事情怎能告诉他!回到晋王那里,恐怕还不如在这里。”
我说道:“我不会回晋王那里去的。”
香云望着我道:“那小姐以后如何打算?”
我握住她的手说:“你不是说如果我做一个女侠客你也会跟着我么?我们就以四海为家,浪迹天涯,走到哪里就是哪里,不好么?万不得已之时,我们就回蜀中去。”
香云凝视我半晌道:“好是好,只怕未必能如小姐之愿。”
我微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已经如此打算,谁都不能阻止我。”
晚间月色依然明朗,我正和香云清点随身药瓶等物,只见早上送衣服给我那丫鬟又来了,说道:“殿下请姑娘到揽月阁去。”我想起她早上说过今晚有几位皇子要过来,燕王既然已经不打算留下我了,不知道又把我叫去做什么。
但是我希望不要看见楚王,就问她道:“有哪几位殿下来了?有楚王殿下么?”她笑道:“楚王殿下没来,其他的几位,姑娘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只要没楚王就好,其他的皇子见一见也不要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揽月阁前悬挂着一列朱红纱笼的宫灯,阁内的大幅粉红纱幔随着夜风轻拂飘荡,散漫出夜空里的一道温馨霞光,还没走进阁中,已经听到声声管弦,佳人高歌。我正要拾级登阁而上,抬头看见了一个妖娆多姿的柔媚男人。
我可以肯定自己决没有形容错。
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唇红齿白,相貌清丽,虽然穿着粉红色的男装,眉梢眼角却女气十足,一看就知道是个娈童。他站在阁前的石级上正往下面看,目光就和我碰了个正着。我实在是替他觉得别扭,原来这些皇子还有断袖之癖好,不知道他是哪位皇子带来的男宠,他看我的眼神毫不避忌,似乎还带着几份欣赏的神色。
被男人看也就算了,但是被这样的男人盯着看,那感觉就象一只苍蝇停在鼻尖上,说不出的恶心难受,我经过他身边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开口问道:“你是唐姑娘吗?”那声音也是娇滴滴得要拧出水来。
我懒懒答道:“我是唐蕊。请问阁下是谁?”
他居然来拉我的手,说道:“我叫秦若兰,跟随周王殿下已久,闻听姑娘美貌恍若天人仰慕不已,今日总算有幸得见,诸位殿下已等候多时,我们一起进去吧。”
秦若兰的手还没碰到我的指尖,就已经被我摔出几丈之外,他没有想到我会对他这样不客气,坐在地上苦笑道:“唐姑娘好厉害。”
我见他不会武功,自己出手莽撞,心里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走近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秦若兰娇声说道:“不要紧,是我自己忘情了,不该去碰你才是。”
我见他虽然是男儿身,说话情态和女子毫无差别,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秦若兰摔出去,早已惊动了阁中诸皇子,最先冲出来的是燕王,接着是周王,再后来出来的几位都很面生,其中有一位我曾经见过,正是今天在午朝门内所遇见的那名年轻皇子。燕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大概怎么回事,我安然无恙,秦若兰显然吃了亏。
周王急忙奔到秦若兰身边扶起他,关切问道:“若兰,摔着了哪里没有?”那紧张的态度完全出自真情流露,秦若兰轻轻摇头站起,周王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告诉我,他对我十分不满。
燕王对我说道:“你用得着出这么重的手吗?若兰本是教坊乐伎,他们这些人,是当不得男儿的。”
我见他们都有怪责我的意思,怒道:“谁要他来拉我!我哪里知道他的身份?”
周王冷冷说道:“你现在该知道了?”
秦若兰在旁边柔声劝道:“奴婢没事,请诸位殿下不要再责怪唐姑娘了。”我听到他自称“奴婢”,跟香云她们一样,心里又好一阵不舒服。
今天遇见的那位皇子朗声笑道:“一场误会而已,不打不相识,五哥不必生气,大家还是回到阁中再说。”
他们都已经准备进揽月阁去,今晚之事他们都认为是我的错,我心中气愤不已,况且实在不想看他们和秦若兰那亲密的样子,转身就走下石级。还没走开三步,一道人影拦在我面前,说道:“你要去哪里?”
不用看也知道他是谁,我不打算理他,往旁边走。
燕王衣袖轻扬,双手按住我肩膀说道:“你打了人家,连道歉的话都没有一句,我让你过来,你就这样丢下客人就走?”
我忍无可忍叫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向他道歉?我讨厌那种男人来拉我的手!看到他我都觉得不舒服。”
他正色说道:“就算他拉你不对,也受了惩罚了,五弟也没说你什么。你现在走,是对我发脾气还是对五弟发脾气?怎么这样不识大体?蜀中唐门就是这样教女儿的吗?”
我还没说什么,他开口就是一大篇教训,我穿越过来举目无亲,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见到顾翌凡,却又被迫在皇子们中间辗转流离,今天还险些被楚王欺负,心中委屈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说道:“我本来就是山野民女,不懂得皇家礼仪规矩,你既然那么讨厌我,那你现在放我走!又何必找我过来?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吗?”
他怔了一下,灼灼视我的目光收敛了锋芒,月光下只见他脸上似乎有些感伤,神色里透着一丝迷惘,缓缓说道:“小野猫,你伤心的模样不好看,以后不要再哭了。”
我用手推开他夺路而走,说道:“我才没有哭!”
他默默无语放开我,我听到他在我身后说道:“三哥明日就可到金陵,或许在他那里你会开心些。”
我只当作没有听见。
香云已经睡着了,皇城内敲击的更鼓传来,已经是三更时分。我辗转难眠,穿上衣服起床,准备到外面去走走。刚刚走到廊下,只见一道娇小玲珑的黑影从我眼前掠过,身手矫捷,却似乎是一名女子,她的目标是燕王所居的东边殿阁。我跟着燕王几天,并没有发觉任何不妥,也没有发现燕王有任何对晋王不利的举止。
这名女子夜深人静时进入皇城内的燕王府,身手非同一般,她是何来意?难道是要与燕王秘密商议一些事情?
我好奇之心顿起,悄悄跟着她,飞叶摘花身法我已可以运用自如,轻轻跃上燕王寝居的屋顶无声落下,悄悄向内张望。
燕王卧室之内陈设简洁,一面象牙雕柳浦归渔图的插屏后,放置一张紫檀卷草纹的床榻,悬挂的纱帐薄而透明。桌案上摆设着青花盘,燕王身穿一袭镂花的白色轻袍,扣袢随意散着,手执一枝画笔,似乎在提笔作画。
那黑衣女子轻轻推窗而入,片刻之间人已站在燕王面前,燕王住笔抬起头,竟然毫无惊异之色。
她似乎知道那窗户本是没有合拢的,燕王似乎也知道她会前来。
她取下头上蒙面黑巾,乌黑流瀑的发丝飘垂而下,望着燕王嫣然巧笑,美眸顾盼间,情致柔婉动人,看上去不过只有十六七岁而已,分明又是一个小美人。
燕王神色坦然,说道:“又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她如菱角一般的红润小嘴撅起,扑入燕王怀中娇嗔道:“来了金陵也不告诉我,大半年来人家等你等得好苦。”她往桌案上燕王所作之画看了一眼,惊异道:“好美的姑娘,原来你心里又有别人了,难怪躲着不肯见我。”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身来,看也不看燕王一眼。
燕王拿起桌案上一个精美的金盒走近她,笑道:“你不是说燕北的胭脂最合用吗?我亲手挑的最上等的带给你,你要不要看看?”
她回嗔作喜,却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亲手挑的?心里明明是记挂着别人,又来故意哄我开心。”并不去接那小金盒。
燕王伸手拥她入怀,微笑说道:“别人哪里比得上我的锦儿乖巧懂事?你姐姐也很想念你,正要接你去燕北住些时候。这次我回去,把你一起带去可好?”
我听到这里,已经知道那少女是谁了,她就是燕王妃的妹妹,徐家三小姐徐妙锦,燕王的小姨子。野史稗抄上说朱棣和徐家三小姐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现在我看到的这一幕,姐夫和小姨子深更半夜搂搂抱抱暗通款曲,用兄妹之情来解释显然是说不通的。
看来有些野史也很接近事实。
徐妙锦见燕王抱住自己,不再作娇嗔之态,依靠在他胸前说道:“你若真的肯带我去,我自然愿意,只怕你不敢。”
燕王将她横抱而起,低语道:“我若不敢,怎会这样对你?半年都没有碰过你,今晚正好看看我的锦儿是胖了些还是瘦了些。”
她粉面红晕顿起,娇羞无限,燕王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俯身去吻她的颈项,她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欲拒还迎之态撩人心神。
那透明的纱帐形同虚设,我几乎可以将他们的行为看得清清楚楚,偷听别人的闺房之私实在是不妥,连忙转头不敢再看,正要离开时,却听到徐妙锦轻轻喘息,说道:“不要……我好怕,上次信期没有如期而至,我担心了好久……若是大哥知道我们这样,一定会打死我的。”
燕王声音有些冷,说道:“他一心想要你嫁入东宫,可惜太子卧病在床未能如愿,锦儿你现在可是后悔了?”
她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自从将处子之身给你那天起,就没有想过再嫁别的男人了,只是……我们这样,如果我有了你的骨肉,到那时……该怎么办?”
我不禁叹息,燕王难道想一辈子就这样和她偷偷摸摸的相处下去吗?为什么不干脆把她娶回家去?徐妙锦也是堂堂国公的千金小姐,燕王占有了她却不给她名份,对她实在是不公平,她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哪天怀了燕王的孩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处理这事?别说是在明朝了,就是在二十一世纪,未婚生子也是不光彩的事情。
只听见燕王说道:“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候,即使我不娶你,只怕你家哥哥姐姐也要逼着我娶你,你何必担心?”他的声音也是越来越低,我依稀仿佛听见女子的娇声呻吟,自己不禁脸红心跳,匆匆忙忙逃走。
今天无意发觉燕王和徐妙锦的暧昧关系,对燕王的印象又坏掉了几分。这些皇子王孙个个风流,晋王利用美人,楚王好美女,周王好娈童,燕王和小姨子偷情,简直就没有一个像样的。
今晚之事,更加坚定了我离开这群皇子的决心。
清晨,被曙光笼罩的皇城如同一个金笼,将我困于其中,我只能在燕王府的花园里走走。香云举手摘下一朵含着露珠的碧桃花,笑道:“奴婢帮小姐把这花儿戴上。”
背后有人说道:“这碧桃太艳,不适合她,不如戴这个好。”
燕王今天没穿皇子的衣服,又换回了我初次见他时候的那种着装,白色锦袍笼着淡紫色的轻纱,他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手中折了一枝紫丁香,那一簇小小的四瓣紫色花朵,看起来娇艳欲滴。
香云见他走来,很识趣的躲远,她对燕王的印象似乎很好,总是有意无意在我面前为他说话。
我想起昨晚所见,痴心少女半夜私会情郎,情郎却根本没有娶她的打算,心中对他很是不屑,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没打算理他。
他走近我身旁,将那枝紫丁香递给我说:“这花儿的颜色香气都很配你。”
我不假思索说:“我不喜欢紫色的东西。”
我只是不想接受他给我的花儿,并不是想故意惹恼他,却没想到这句话引起的严重后果,燕王的衣服,还有他那淡紫色的眼眸,也都是“紫色的东西”。
他出手飞快,我还没来得及眨下眼睛就已经落入他的怀抱中,还被他点住了双手的穴道。
一大早花园人迹罕至,他抱起我就往园内小湖中央的六角亭走去,六角亭中周围垂着粉红色的纱缦,初升的朝阳透过纱缦折射出七重光彩。
他把我放在长椅上面,双手去解我胸前的衣带,手探入我的胸衣内,用手指轻触着我赤裸的肌肤,用力挤揉摩擦,我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发热发软,却又分明感觉到他是故意在整治我,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柔情和痴迷,只有淡淡的恨意。
清晨的薄雾渲染得潮气很重,躺上去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凉,我叫着说:“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要叫人了!”
他幽幽说道:“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吗?”
我想挣扎,但是根本没办法还手,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真的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竟然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
我无意中的那句话伤到了他,所以他要惩罚我。
我可以说讨厌任何颜色,就是不能在他的面前说讨厌紫色。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使他没有得到皇帝的关爱,使他养成了现在这样的个性,那正是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既然是我先错了,我就该向他道歉,我看向他的眼睛,说:“对不起,但我不是有意的,请你不要忘记你承诺过不强迫我做任何事情的。”
他俊朗的面容稍有缓和,盯着我说:“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见他停手,心中不再像刚才那样惶恐,轻轻咬住嘴唇,头侧向一旁,说道:“是的,我不是讨厌紫色,我只是不想戴那些花儿。”
他面色阴沉下来,说道:“那你就是讨厌我了?你不想要它们,只因为那是我摘下来的对不对?你既然心许三哥,就不该答应他来我身边,事到如今,你自己不开心,别人也一样痛苦。”
我愕然望向他,他说“别人也一样痛苦”是在指谁?难道是指他自己吗?他正看着我的脸,神情很奇怪,似乎是在犹豫不决。
我想了想,对他说:“我不讨厌任何人,也不喜欢任何人,既没有心许晋王殿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入皇家。如果过去是错了,我以后决不会再错。”
他凝视我问道:“你心里就算没有三哥,也没有别人,难道连六弟也没有吗?”
我蓦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以为我和楚王已经有了那种关系,我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根据我说的那几句话想像到这种地步的,红着脸说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心里要有他?”
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凝固的表情全部融化了,眼中露出微微的笑意,贴近我耳畔说道:“那么,我该是第一个对你像刚才那样的男人了?”
我脸红过耳,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没有回答他,沉默就等于认可。
他轻声说道:“幸亏今天发生了些事情,否则我一定要后悔一辈子。小野猫,我要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我要你今生永远都陪在我身边。”
他拉散我系住头发的蓝色丝带,拨开我光滑如绸缎的黑发,抚弄着我的发根,亲吻我的耳陲,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而沉重,手指温暖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渐渐向我的腿间游移。他似乎改变了念头,准备彻底占有我,也不再打算放我走。
我没有力气反抗,也不能对他说“不要”,在这种时候的抗拒只会更激发男人的本能的欲望,灵机一动对他说:“你准备以后把我怎么办?”
他毫不犹豫说:“把你娶回燕王宫去,让父皇赐你妃位,好不好?”他说的是“妃位”,不是“贵人”,地位居然比湖衣还要高。
我道:“那你现在就不要对我这样,不然新婚之夜你就会觉得没意思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诡秘难测的笑意,说道:“小野猫,你真会为我着想,既然这样,我大不了多忍几天就是。”
谢天谢地,他终于起身放开了我,也解开了我双手的穴道。
衣裳和头发都给他拉散了,还要整理好半天,他居然就在旁边看着我做这些琐碎的事情,我刚把衣服弄好,他走近我说:“我帮你把头发系起来。”
他温柔理顺我的发丝,看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亲切,就在他举手的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在W城的沙滩浴场游泳的时候,顾翌凡也曾经这样帮我挽起湿漉漉的长发。
我心中掠过一丝痛楚,退后一步说:“不要,我自己来。”
他并不坚持,尽力掩饰眼中隐藏的淡淡失望,说道:“随你。这花儿你还要不要?”
那枝紫丁香还搁在石桌上,他刚才居然一直拿着它到了这里。
几朵花而已,没必要和他纠缠,我走近石桌拿起紫丁香,却没有戴在头上,直接揣进了袖子里。
他并不追究。
我们走到花园里的时候,只见昨天那皇子站在小径上笑道:“四哥去了哪里?让我一阵好找。”
燕王回头对我说:“这是十七弟。”
原来那男子是藩治大宁的十七皇子宁王朱权。大宁是北边军事重地,兵士都是西北精锐,宁王的兵力没有燕王那样强大,但是他的朵颜三卫驰骋漠北横扫千军,连燕王也要惧他三分。
在未来的靖难之役中,宁王其实就是决定双方胜败的关键人物之一,宁王的选择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史载燕王同这个弟弟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我对宁王行礼,他看了看我,对燕王说道:“四哥,我们既然出去,不如把她一起带上,难得来金陵一趟,何必把她拘在府里?”我对宁王微笑了一下,他知道我那天在午朝门前徘徊是因为什么。
燕王看不出表情变化,问我道:“你想出去吗?”
这本来是一句废话,他既然问了,自然有他的用意,我赶忙说道:“二位殿下有事要办,我就不去了。”燕王似乎对我的答案很满意,因为他还是把我和香云一起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