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W城的“何记金铺”已经开张六个月了,我同往常一样,五更起床开店铺门,用鸡毛掸子打扫着柜台上积落的灰尘,举手时身上所带的玉佩撞击在柜台边缘,发出“叮当”的轻响。
正是常妃赠我的那块龙凤呈祥玉佩。
在陌生的明代常妃给了我母女般的亲情,将我出宫后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善,让我能够安静独自生活,我对她只有尊敬和感激。
我低头凝视抚摸着温润的美玉,脑海中浮现出飘着鹅毛大雪的那一天在金陵城外与常妃离别后的情形。
金陵城外雪花依然片片飘落,常妃轻轻说道:“蕊儿,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以后若是遇到艰难之事,随时可以回东宫来找我。”
我跪在常妃面前,泪如雨下道:“母妃对我的关怀,我一定铭记于心,女儿就此别过,愿母妃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常妃依依不舍抚摸着我的发丝,我起身下了辇车,登上另外一辆马车。
那车夫说道:“娘娘命奴才将郡主送至武昌,安排打点好,请郡主放心。”听他说话声音我才发觉此人是东宫的一名太监,姓何名积微。
我伸手掀开帏帘,露出头脸对他说道:“如此大的风雪,有劳何公公送我出城,让公公受累了。”
何积微一边扬鞭驱策着那几匹马,一边说道:“奴才还要谢谢郡主。奴才本是武昌人氏,自十岁入宫起至今已有十九载了,原以为今生无缘再回故土。承蒙常妃娘娘眷顾,恩准奴才送郡主出宫后回转家乡,若不是有郡主,奴才怎能有这样的际遇?”
他在东宫多年,为人正直,不像其他太监那样擅长逢迎之术,我渐渐与他聊得十分投机,问他道:“你家中还有亲人吗?回去以后有何打算?”
我不再称他为“公公”,相信他也不会愿意再听到这样的称呼。
何积微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欣然说道:“我虽然家中父母叔侄一应皆无,回到家乡也是孤零零一人,但强似在宫中日日诚惶诚恐,担惊受怕。在宫中这些年略有积攒,娘娘又赐了一些银两,足够我下半辈子吃穿不尽了。不过我祖上相传有一门好手艺,我想投身商贾试一试。”
何积微是个太监,也没有任何亲人,却对未来如此有信心,想到自己当时为顾翌凡殉情的冲动和懵懂,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心底更增加了几分坚强,对自己在武昌未来的生活也充满了信心。
我遥想着回到W城的情景,脑海中却莫名闪过朱棣的那双紫眸,眸中充满失落、质疑与冰冷,甚至还带着一丝丝不解与恨意。我兴奋的心情顿时低落千丈,一路上不得不借着说话和思考来打断思绪,遮掩自己暗淡的心情。
两日后,积雪初晴,我们的车马进入了武昌城。
武昌横跨长江天险,是拱卫京师金陵的战略要地。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册封六皇子朱桢为楚王,朱桢率领护卫六千五百人正式就藩武昌,比燕王朱棣初赴北平时率领的六千护卫犹有过之。
朱桢坐镇武昌以来曾多次统帅大军征战,立下赫赫战功,连信国公汤和、江夏侯周德兴等开国元勋都受他的节制,对他俯首称臣。一旦天下有变,楚王即可率大军顺江东下,讨伐乱臣贼子,屏蔽皇室。
朱桢并不是朱元璋最宠爱的儿子,也不是最能干的儿子,却是最贴心最听话的儿子,也是朱元璋在湖广之地的一个化身。
掀开马车的窗帘,积雪掩盖了大小路径,街上人烟稀少。我几乎无法辨别繁华的W城和眼前的武昌重叠之处,惟有那默默无语的山脉和滔滔江水在告诉我,我此时的确是在W城。
我的心情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那条悠悠流淌的长江,那座屹立江畔的诗楼,那高山流水的琴台,那静静沉睡的龟蛇二山,以一番古色古香的历史面貌呈现在我面前。蛇山南麓下巍然屹立着一坐美丽的宫殿,坐北朝南,绵延数里不绝,几乎占据了半个武昌城。
除了楚王宫,普通民家的宅院不会有这么大的气派。
史载楚王朱桢就藩后大兴土木,修筑楚王宫,历时八年竣工。
楚王府背依高观山,东西宽二里,南北长四里,占地八平方里。王宫内遍筑宫殿、楼阁及水榭庭院,有宫殿、宫室、堂库、宗庙等八百余间;周围垒石为城,高二丈九尺;正殿基高六尺九寸,号称“王城”。 正门、前后殿、四门城墙饰以青绿,廊房饰以青黛。四城正门,以丹漆,金涂铜钉,豪华壮观,犹如皇宫。清初曾有文士吟咏朱桢的楚王宫“朱甍绣瓦倚斜曛,楚歌燕舞镇目闻,离宫别馆连天起,王砌金铺辉月明”。
诗中所言不虚,远远自宫墙外走过,我就领略到了楚王宫的富丽繁华,辨认了一下方位望去,我那个六百年后的家所在之处似乎正在楚王宫内。
何积微在一所客栈前停下了马车,对我说道:“郡主请在此稍作歇息,我安排好一切后,再来接郡主过去,郡主自己小心。”
我微微一笑道:“这里没有郡主,你叫我凌熙吧。”
何积微愣了一下,会意说道:“是,凌姑娘。”
我摇头道:“你说错了,不是凌姑娘,是凌兄弟。我和你一样在这里没有亲眷,你打算开店,如果不嫌弃我笨,我愿意做你的伙计帮你看店铺,也不要工钱。”
何积微踌躇迟疑不决,似乎觉得不太合适。
我接着说:“母妃虽然让你关照我,但是如果你嫌我累赘,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何积微道:“我怎会有此意?只是恐怕会委屈你。”
我打断他道:“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是真心诚意想帮你做事。”
何积微见状,点头道:“好,请凌兄弟以后多多照应帮衬,不要怪我简慢。”
我高兴不已,说道:“谢谢何大哥!”
何家祖传打造金银工艺,何积微在皇宫中见多识广,人又聪明,触类旁通打造出各种式样精巧的金饰。他主理工艺制造,我易容改扮为男装打理金铺。我们做生意诚信无欺,在武昌城内也渐渐有了些名气,还请了几个小伙计帮忙。
门前一阵浓郁的香风吹过,我从沉思中惊醒,看见东街“媚香楼”的老鸨崔妈妈打扮得花枝招展,摇着香扇袅袅婷婷向我走来。
她和“媚香楼”的姑娘们都是金铺的好主顾,出手一向大方,是我们的大客户。我对她露出一个热情无比的笑脸,说道:“崔妈妈光临,敝店真是荣幸,老板昨天刚出了批新货,件件精巧,要不要拿给您看看?”
崔妈妈扭着水蛇腰款款走到近前,双手支在柜台上,呢声说道:“凌公子不妨拿来看看。”
她身上香粉味太重,我赶忙退后道:“崔妈妈稍候,我这就去取来您看。”
崔妈妈纤手拨弄着那些首饰,一双桃花妙目盯着我看了半天,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易容后的模样又黄又瘦,带着病容,身材又不高大,实在不算美男。我不知道她看些什么,却只能带着笑容问:“您看我这半天了,难道我脸上有虫子吗?”
崔妈妈瞟了我一眼,笑道:“凌公子和何老板真是这条街上男人中的异数,一直都没到我们媚香楼光顾过。我原以为是嫌弃我家女儿们模样难看,前日我听她们那几家也说,你们竟从未登门呢!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们年纪轻轻,又无妻室,为何不常去走走?”
我明白了她的来意。
我和何积微不去青楼楚馆,实在是各有理由,却没有想到这些人反而因此觉得我们不正常。我轻咳了一声道:“听说崔妈妈家的诸位姑娘都是天姿国色,前往捧场的名门公子络绎不绝,我哪里敢嫌弃姐姐们?只是眼下未曾考虑这娶妻纳宠之事,请妈妈容量!”
她见我夸她的姑娘美貌、生意兴隆,早已笑逐颜开,说道:“既然如此就罢了。你若是去了别人家,我知道可不依你们的!”
我赶忙道:“当然当然!”
她挑了几件首饰,也不还价,满意而去。
崔妈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来了四个歪眉斜眼,身着绸缎衫裤,酒气熏熏的男人。
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何记金铺的生意依赖多人维持,日见红火,古代商人打压同行的伎俩丝毫不比现代差,多半是来砸场子的。
我心中已有准备,上前和和气气问道:“各位爷难得光临,想看珠钗还是手镯?本店都有现货备选。”
一人将柜台案一拍,瞪眼说道:“还罗嗦什么!都给爷拿来!还怕爷付不起钱?”
我将镀金的样品拿了几件出来,笑道:“请您先看样品,看中了您就取出来,我再给你包现货。”
另一人伸手就将那样品的托盘上的红布揭起,卷入怀中,将那托盘怒道:“什么样品?分明是看不起爷们!给我砸!”
他们说动手就动手,何积微在后面隔得远了,他并不会武功,即使来了也无济于事,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砸我们辛苦积累的心血。心中一怒,暗器随即出手,我已经逐渐悟出了唐门武功的精髓,不必射发银针,小石子也可以当暗器使用,对付这些小喽罗地痞绰绰有余。
柜台上定窑瓷盆供养着数枝郁郁葱葱的文竹,信手拈来一大把盆内白色的碎石子,利用唐门“漫天花雨”的手法发出,霎时间一阵白影笼罩了店堂,那几个无赖自然逃不过,早已着了我的道。多余的小碎石撞击在地面上,丁丁当当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四人疼得龇牙咧嘴,见势不妙,仓皇而逃。为首之人捂着伤处,仍气势汹汹说道:“小子你够狠,爷改日再来讨教!”
我收势退回柜台之后,冷冷说道:“我乐意奉陪!”拾起一把大笤帚,开始打扫整理店面和那些四散落地的碎石。
幸亏唐蕊还有几分工夫,否则今天不但店面要被砸,恐怕还要受人欺负。
店堂中的声响传到了后院,何积微闻声赶至,那些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他惊疑未定,望着我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继续扫地,轻描淡写说道:“不过是几个小无赖泼皮,想来找碴,我已经打发他们走了。”
何积微伸手抚着颌下粘贴的假须,沉吟道:“他们既然敢来闹场,背后定有指使之人,只怕未必肯就此善罢甘休。商道以和为贵,但如今有人欺上门来,无非是眼红我们的生意,以后更要多加小心。”
我们与别人素无仇怨,除了有人故意打击排除竞争对手,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被砸理由。城内的金铺不下数十家,其中几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富商所开,我只知道规模最大、势力最雄厚的一家是“祺瑞坊”,“祺瑞坊”在北平也有一家分店,他们的总店却设在武昌。
一名青色布衣的少女端着一盘粉红蟠桃走进店堂,说道:“何大哥,凌大哥,我家刚摘了鲜桃,我娘让我送来给你们尝尝鲜。”
她是隔壁茶馆老板姚三娘的女儿翠仙,年约十六七岁,相貌虽然并不出众,却温柔善良、质朴大方。我们平时经常帮她们做些杂活,翠仙的弟弟正在金铺中跟着何积微学手艺,邻里相处和睦,十分融洽。
翠仙将桃盘轻轻放置于矮几之上,拿过另一把笤帚帮我扫地,一面说道:“刚才我娘听见这边喧嚷得厉害,悄悄张望了一下,正好看见凌大哥将他们都赶走了。那些人我都认识,他们是东街许二爷的手下。”
东街许振龙,人称许二爷,是城内出名的的地头蛇和流氓恶霸。
我“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的手下,难怪那么凶横。不过他们今天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忽然想起一事,问她道:“你可知道城内哪家金铺老板与他私交相厚吗?”
翠仙想了一想,答道:“我听来茶馆喝茶的客人提起过,许二爷同祺瑞坊的叶二公子是拜把的兄弟,时常有来往。”
“祺瑞坊”的老板姓叶名仲英已经去世多年,如今“祺瑞坊”的生意都已经交给了两个儿子,难道这砸店之事确实是叶二公子指使许某所为?
天气渐渐炎热,晚上我回到房间开箱收拾随身衣物,准备将冬衣收起换上夏装,打开衣箱时,一个精致镶嵌琉璃的小方盒突地跃入眼帘,里面装的正是燕王送我的那朵钻石花。
经历过失去顾翌凡的痛苦,和燕王决绝分手的伤痛根本算不上刻骨铭心,却难免还是有些淡淡的惆怅。想到他对我的误解和冷漠,午夜梦回之时,也曾发觉泪水滴落在枕间。但是在W城,我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市井小民,每天却生活得充实而快乐。
这朵花却在猝不及防之时跃入我的眼帘,又勾起我心头的痛。
我合上衣箱,双手枕着头和衣躺在床上。想起以前和顾翌凡在一起的开心日子,又想起燕王对我的呵护关怀,渐渐意识朦胧,沉入梦乡。
一股扑面而来烟火气息呛得我咳嗽不止,人也迅速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冲天的火光环绕着房间前后,我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铺失火了!
何积微住在旁边的房间,我迅速将一块棉布浸湿,捂住口鼻冲出门外,在他的房间门口,敲门大叫道:“何大哥,何大哥,不好了,失火了!”
房间内却无人应答,我这才想起何积微今晚应友人之约出去,此刻还未归来,偌大的店铺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金铺四周都已经被火包围,空气中的氧气逐渐稀少,我感觉到了呼吸困难,来不及再多想,赶紧回房间取出我的包袱,包袱中有我珍藏的唐门秘籍和一些瓶瓶罐罐及随身之物,这些东西对我都很重要。
刚奔出房门,忽然想起遗忘了那个锦盒,赶紧折回房间再去取那朵钻石花,待我再冲出来时,火苗已经窜上了我的衣服。
我奋力纵身快速越过院墙,稳稳落地于数丈之外,才停住了脚步。
街面上人声鼎沸,乱哄哄闹成一片,早已有人用沙哑的嗓子大声地嚷嚷起来:“何记金铺走水了!大家快来……救人呀……救火呀……”
姚三娘一边拢着鬓发,一边匆匆开门出来,我来到姚三娘的茶馆门前,将手中包裹递与她说道:“劳驾大娘帮忙照看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久,外面的火势虽已得到控制,里面却仍在燃烧不止。
何积微闻讯赶来时,我们已将大火扑灭了。
刚才的情形确实惊险,如果我不会唐门轻功,根本出不了院门,被火势围困后多半要葬身火海之中。店铺中木制家具大半烧毁,好在金银不怕火炼,依然完整无缺,损失并不太大,我们一起将残余的财物收拾整理好,却无处可投身,只得暂时寄居在客栈里。
安顿好之后,我气得直跺脚,说道:“果然不出大哥所料,他们竟然如此狠毒,想一把火烧死我们,我一定要将他们找出来!”
何积微说道:“你别急,所幸人都安然无恙,我们并未损失太多钱财。即使是有人图谋暗算,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也斗不过他们。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他眼见自己心血被毁坏,何尝不痛惜?但是如今不得不低头,三十六计走为上,惹不起就只能躲避。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道:“这些地痞恶霸就这么无法无天吗?难道衙门的官员都管不了他们?”
何积微摇头叹息道:“天高皇帝远,知府与地方多半都有牵连,收受过他们的好处,谁愿意轻易得罪他们?况且,我们并无真凭实据,衙门又怎会受理?”
我心中有主意,说道:“世情如此,以我一人之力没有办法惩治那些贪官污吏,却可以让他们再吃点苦头!”
何积微再三劝止,道是以和为贵,凡是多隐忍为上策。我强忍着心头的愤怒,准备和他离开W城去附近别的城镇。
次日天明,我们雇好了马车,临走之前又回到了金铺前,我想再看一眼这生活了半年的地方。六月的天气逐渐炎热,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暖风拂面无限芳菲,看着那烧成焦黑的一片废墟,我的心情却无比失落。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问道:“请问二位可是何老板和凌公子?是不是有人曾经为难过你们?”
此人嗓音极低沉浑厚,带着非常重的阳刚味道。我转过头,远处的槐花树下站立着一位仪表脱俗、正气凛然的男子,身着淡蓝色锦衣。那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似海的眼眸、细薄紧抿的嘴唇,以及那刚毅坚挺的下巴,都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二十一世纪似乎曾经见过与他面貌相似的明星,但我实在回忆不起那明星的名字。
听他的口气应该对我们有所了解,我盯了他一眼,说:“正是,阁下有何指教?”
他黑眸中光芒闪动,说道:“在下叶临风,祺瑞坊是在下祖传基业。”
我一听见“祺瑞坊”,料他定是叶家二公子,心道我正要找你,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叶家的人,你来得正好!”扬手就向他射出一蓬绣花钢针,钢针并未淬毒,但去势凌厉,他纵然身手再好也难以躲避。
叶临风惊呼了一声,声音带着颤抖道:“小兄弟为何出手伤人?”
那些钢针尽数钉在他左臂之上,深入肌肤,他淡蓝色的衣袖早已渗出点点血痕。
我全然不料他竟然不会武功,虽然我并不是恃强凌弱之人,却极其鄙视他砸店纵火的卑劣行径,并不觉得对他歉疚,说道:“我出手伤你并非毫无缘故,你指使别人砸店在先、纵火于后,既然要置我们于死地,何必还假惺惺来问我们?”
叶临风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处,伸手将那些钢针一根根拔掉,抬头对我说道:“小兄弟恐怕是有所误会,砸店纵火之事另有内情,我今天正为此事而来。”
他望向何积微道:“我家二弟与许振龙是结拜兄弟,因见祺瑞坊近来生意冷清,一时鲁莽出此下策,望何老板见谅。纵火之事却与他无关,系许振龙主使。我昨日自北平归来得知此事,已将二弟申饬了一番,改日定让他向何老板赔罪。我会将贵号铺面重新修缮好,何老板的损失,我愿意双倍赔偿。”
原来我错怪了他,叶临风是叶家的长子,并非叶二公子。
何积微客气道:“我们兄弟已经打算离开此地,不必麻烦叶大公子了。”
我瞪着叶临风说道:“我大哥说得不错,不必你如此好心。有时间多管教一下令弟,生意是做来的,不是抢来的!”
我跟在何积微身边,已经准备上马车而去。
叶临风闪身来到马车之前,伸手拦截道:“二位如果还是不肯原谅我们,我愿意向二位赔罪。”
他轻掀锦袍,竟然在我们面前单膝跪地:“何老板可能接受我诚心道歉?”
男儿膝下有黄金,叶临风的突然之举,让我们吓了一跳。
何积微急忙伸手扶起他道:“叶大公子请起,我们接受道歉便是。”
叶临风并不抬头,问道:“何老板一定要离开此地吗?”
我没好气地说:“不离开这里,我们住哪里?房子都被烧了。”
叶临风看了我一眼,诚恳说道:“我家有处别苑,诚心邀请二位到舍下小住,若是二位不嫌弃,待店铺修缮好之后再行搬迁,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何积微和我对视一眼,我们本来都舍不得离开这里,叶临风真心诚意道歉和挽留,我们就不再过于推辞,同意了他的安排。
叶家的别苑恰好正在东湖之畔,时值盛夏,武昌城东的东湖一片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叶家的“听涛别苑”中,参天古木青翠欲滴,浓密的树荫遮阳蔽日,明镜一般的湖水中种植着数亩荷花,含苞吐艳,一望无垠,亭台楼阁皆依山傍水与天际相连,“登高峰而望清涟,踏白浪以览群山”,这里的确是清幽怡人之雅境。
我们来到别苑中,叶临风与另一名年纪比他略小的少年早已在听涛阁中相候,那少年一看面相便知是心浮气躁之人,与叶临风的谦和大气相比判若云泥。叶临风注视了他一眼,他才极为勉强站起来,对我们拱了拱手说道:“我是叶惊雷。日前多有得罪二位,大哥已经教训过我了,请二位多多包涵。”
叶惊雷脸上微带着几分不服气的神情,叶临风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虽有不悦之色,却并没有再教训他。
宴中叶临风举杯说道:“金铺已经开始修缮,何兄与凌兄弟一月内便可乔迁,不至于耽误贵号生意太久。以后若有疑问前去打扰何兄,望何兄不吝赐教!”何积微谦辞了几句将酒饮尽。
叶临风又对我笑道:“我也敬凌兄弟一杯,希望凌兄弟也能教我几招暗器手法。”我想到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用钢针打伤了他,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发烧,二话没说端起酒杯。
叶临风见我喝下杯中酒,微微一笑。
叶惊雷站起身,走近我和何积微道:“我行事卤莽,思虑欠周,如今悉心聆听大哥教诲,望二位不要再责怪我。”
碍于叶临风的面子,我们也不想再为此事过多纠缠,何积微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二公子不必过于自责。”
我们就这样在听涛别苑中暂时住下了。
何积微咸早有打算去附近的长沙城看一看,了解金铺市场行情。[微软用户1]因路途遥远没有带我同去,独自启程去了长沙。
改:我们在听涛别苑中闲住了数日,何积微早有打算去附近的长沙城看一看,了解金铺市场行情,正好趁空前往。因为武昌距离长沙路途遥远,他没有带上我,独自启程去了长沙。
我在别苑中闲得无聊,叶临风时常邀约我前往“祺瑞坊”。
叶临风站立在店堂中央,审视着柜台上盘内盛放的各式珠宝样品,他随手拿起一枝九凤衔珠金步摇,问道:“凌兄弟觉得这金钗式样如何?”
我直言道:“这个虽然华丽,戴在头上太重,舒适度不够。”
他又拿起一把银制带铃铛的长命富贵锁问:“这锁呢?”
我说道:“如果是小孩子带,不宜过于累赘,不需要这么多铃铛。”古人设计珠宝式样几乎千篇一律,只求精美排场,很少考虑到顾客的实际佩带需要。
工匠总管一直跟随在叶临风身旁,笑道:“照凌公子这样说,这些式样都有缺陷了。”
叶临风带着赞赏之意,看着我道:“凌兄弟所言,正是我昔日告诫你们要注意的,如今你们该知道不是我故意苛刻要求你们了吧?”
工匠总管忙道:“大公子的教诲我们怎敢不遵?只是上月大公子不在家,这批样品都是二公子看过后定下来的。”
叶临风点头说道:“既然二弟觉得满意,你们就将这批货尽快赶制出来,他以后就更有心思在店里了。”
叶临风明知自己弟弟眼光水准有限,却还在鼓励帮助他,哪怕是折损人力财力也在所不惜,这份关爱之情实属难得。
我们走在回来的街上,我对他说道:“叶兄为了令弟,实在用心良苦,他有你这样的好哥哥真是幸运。”
叶临风转过头,微笑道:“我家父母都去世得早,我怎能不尽心看顾着他?兄弟如手足,再多钱财也换不来家中和睦。凌兄弟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吗?”
我顺口答道:“我有一个哥哥,他也很照顾我。”
叶临风问道:“那令兄可知你的踪迹?为何不来寻你回家?”
我胡乱搪塞几句道:“我哥哥向来不大管我,我在外面他很放心,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的。”
走到街口,只见几个小乞丐坐在地上,一边擦鼻涕,一边唱儿歌,远远望见叶临风,都欢天喜地奔过来,在他面前叩首道:“拜见大公子!”
叶临风丝毫不嫌弃他们脏,摸着一名乞儿的小脑袋笑道:“你娘的病治好了吗?”
那乞儿纯真的眼神中露出无限感激,朗声应答:“都好了,大夫说不用吃药了,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叶临风取出随身携带的钱袋,递与他们道:“这些你都拿去吧,如果为难,以后再来找我。”
众乞儿面带欣喜,又不好意思贸然去接,叶临风将钱袋放在面前乞儿的手心里,轻轻移步走过,不再回头看他们。
叶临风对别人的关心都是蕴涵于中,如同脉脉清泉润入心田,并不让人反感和厌恶,我很欣赏他宽厚善良的人品。
那些乞儿都是五岁左右的孩子,我心中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回到听涛别苑,我对叶临风说:“授人以鱼,莫若授人以渔。你可曾想过这些小乞儿不能靠你的接济过一辈子?应该设法让他们独立生活。”
叶临风似乎有所触动,眸中闪亮,说道:“依你之见呢?这样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若是再大些,金铺中缺人手时,我可以先雇佣他们。”
我笑道:“雇佣童工可不行。你不如出钱开办一所义学,聘请几名教师,教他们读书也好,各种手艺也好,或者给耕田纺织之道都好。让他们学些谋生的本事,以后也不用依靠别人了。”
叶临风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才道:“凌兄弟见识过人,的确是好主意,我以前竟然不曾想到。义学我可以出资筹办,却没有时间操持,难以寻找理事的人选。”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说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叶临风笑道:“好是好,只是你们金铺的事情谁来打理?况且还是做义工。”
我正色说道:“你自己也说过,有些东西是再多钱财也换不来的,何大哥他一定也会支持我。”
叶临风和我相视一笑,此事就这样落定下来。
我当上了明代W城第一座“希望小学”的校长,还聘请了两名教学的老先生,那些小乞儿和穷苦人家的孩子都纷纷而来,人数渐渐发展到了五十左右。叶家财力雄厚,叶临风每月支付一百两银子,供应义学的开销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