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郎面相忠厚,见程欢喜是一位老爷,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程欢喜问及给白龙寺送菜送米之事,徐三郎便原原本本的交待了:原来,有一位自称寒林居士的,来过自己的杂货铺。那寒林居士象个士人,面白有须。
寒林居士每次来都是预支一笔钱,让徐三郎给白龙寺送菜蔬米面。徐三郎为了莱疏新鲜,便每十日送一次。
徐三郎找出自家的帐簿,每一笔帐目都记得清清楚楚,证明自己没有多收一文钱。
程欢喜看过帐簿,点了点头。
徐三郎又说:“老爷,这寒林居士曾经说过,他姓王,住在平康坊。”
这倒是有点意外,平康坊一带,确实是豪门聚居之处,有不少王姓人家。真是这样的话,那王家难道与白龙寺有什么关联?
程欢喜又看了看徐三郎,徐三郎忙陪着笑脸。
程欢喜便道:“既是如此,那我等自会去平康坊查证。”
说完,便带人离开杂货铺。召来一位侍卫总旗:“侯总旗,你即刻率人前往平康坊,仔细寻这位寒林居士,记住了,王姓,面白多须。若是查到,切莫动手,切记切记。我现在就去面见陛下,请了圣旨,到时候,自有说法。”
侯总旗召拢了人手,浩浩荡荡的往平康坊去了。刚才被惊扰的集市,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样子。
程欢喜带着蒲巴和桑桑出了西市,便忙唤马车停下。
“蒲巴,你现在立即回西市去。”程欢喜道。
“老爷不是要去见陛下吗?可是有什么没问清楚的?蒲巴这就去问那徐三郎。”蒲巴道。
“不,没什么要问徐三郎的。他不光说了我想问的,连我没开口问的他的说了,就象是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一样。”程欢喜微微一笑。
“那他说的是有漏洞?蒲巴却想不出哪里有不妥。”蒲巴挠了挠头。
桑桑鄙视地看了蒲巴一眼,他虽然也没觉察出哪里有不妥,但这并不妨碍他鄙视蒲巴。
“没有漏洞,反而是太完美了。一个杂货铺的店家,会把几年来已结清的帐目一直保留?寒林居士会告诉一个店家,自己姓什么,住哪里?”程欢喜道,“事有反常必妖。”
“蒲巴,你悄悄前往刚才的杂货铺,莫让徐三郎看到你。盯住他,看他会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记清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蒲巴明白。”
蒲巴便立即动身了。对于蒲巴,程欢喜充满了期待,也许他那比狗还灵敏的听觉,这一次会发现一些惊喜。
“老爷,那您还去皇宫吗?”桑桑问。
“不去了。”
“那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就在此处等结果。”
看到街上有卖茶点的,便让桑桑买来一些,两人分食了。桑桑守在车外,程欢喜便在车内修习心诀。
陶神仙上次授予的《上清三花诀》,一直没顾上习练,左右无事,便依诀习练起来。
这《上清三花诀》与《子午清心诀》乃是一脉相承而来,皆是上清一脉道统。《清心诀》最为质朴,常习能强身健体,而《三花诀》只能在《清心诀》的基础上习练,据说十分高深。
《三花诀》共有九篇,分别为养气、藏气、行气、补气、通气、生气、凝气、聚气,最后一篇是不息。
程欢喜便先从养气学习,按照法诀,慢慢习练。如此一来,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一直到月亮出来,蒲巴匆匆赶了回来。
“老爷,您可真是神人,那徐三郎果然有问题。”蒲巴有些兴奋。
“不着急,慢慢讲。”程欢喜说,“也快宵禁了,咱们回去再说。桑桑,你去告诉王总旗,今日可以先歇着了。”
“老爷,难道不去连夜拿人吗?”蒲巴有些不解地问。
“我只是估计,那些人的势力,决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奉朝请,所能得罪的起的,对吗?”程欢喜冷静地说。
蒲巴想了想,说:“这个蒲巴不知道。蒲巴按照老爷说的,悄悄守在杂货铺附近,果然看到徐三郎从后门出来,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去了众泰坊,后来徐三郎进了一座好大的宅子。”
“蒲巴看见那宅子上写着袁府,便从侧面翻墙进,想听听徐三郎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只是那宅子里守卫很多,有高手,蒲巴靠近不了。”
“便从远处偷听,但却听的不是很真切。只听到一位老者说,果真去了平康坊,如此甚好,若是能把事情牵扯到王家身上……后面没听清楚,那院子养了恶犬,似乎嗅到了蒲巴,蒲巴见状忙退了回来。”
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袁家是想做黄雀了。
袁家乃是大梁国,四大家族之一,家主袁弘又是当朝的尚书令,决不是一个小小的程欢喜能开罪起的。
若袁家与盗贼有染,那他图的是什么?已经位极人臣了,还要怎样?
“那就不要去管了,此事到此为止。”程欢喜果断的吩咐道。
马车停到程府前,桑桑已经回来了,正守在门前。程欢喜打发马车回去,这辆马车属于内侍。
在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隐藏着一个黑衣人,双目如鹰隼一般凌厉,看着程欢喜等人进了府内,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蒲巴似乎听到了什么,再细听时又没有了,以为只是附近的行人经过,便没放在心上。
那个黑衣人如轻盈的夜蝠,不多时,便回到众泰坊。
“回主人,查清楚了,刚才潜入院来的,是奉朝请程欢喜的家奴。”黑衣人恭敬地说。
面前那位紫衣老者说:“一个小小的奉朝请,陪着陛下对弈献媚的货色,也敢来捋袁家的虎须!夜枭,你找机会给他个教训,警告他一下。”
那个叫夜枭的黑衣人恭身称诺。
第二天,程欢喜精神百倍的醒来,用过早膳,便去找羊简之。羊简之带了那巨鸟的爪子,正打算带进宫去呈给陛下。于是二人便相跟着一起见驾。
听了两人的陈述,神武皇帝陷入沉默。
王朝易变,世家长存。自古以来,天下最大的财富汇集于世家,天下最大的权力也出自于世家。神武皇帝当年正是争取到了几大世家的力量,才有后来的君临天下。
袁家作为大梁国四大世家之一,其实力是任何帝王也不敢小觑的。如果说此事发生在十年前,那么神武皇帝有勇气策马扬鞭,率众讨伐袁家,即便袁家家主为尚书令,即便袁家的袁恢掌控着巴蜀之地。
现在神武皇帝已年近八旬,少了当年的英雄豪迈,更在意的是长生不老。
此刻,神武皇帝所想的是,如何稳住局面,设法夺回天机图,其余的富贵荣华之类,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袁家若与盗取天机图有关,想必与那前朝余孽有关。在大梁与大燕之间,至今仍残存着一个小国,国号“宋”,国主乃是前朝皇帝的胞弟刘隆之,依靠大燕的势力,苟延残喘至今。
那刘隆之曾言,不求天下,只求神武狗命一条。
若果真如此,盗宝之贼必往北逃,逃往宋国。
……
“欢喜,此事你不必再去过问,朕自有安排。准备一下,后天随四皇子去徐州。”
神武皇帝并没有等程欢喜答话,便对羊简之说:“自今日起,加紧搜查,想那贼人必会渡江北去,要沿江防范,务必拿住贼人。”
程欢喜、羊简之领命称诺。
神武皇帝忽然想起一事,那便是那日见过高僧诘摩之后,至今未曾理睬,颇为不妥。
便道:“欢喜,你左右无事,便替朕去一趟灵荐寺,将朕手书的经卷交予诘摩大师,另赠黄金百两,七宝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去吧。”
程欢喜和羊简之便离开了。
神武皇帝唤来冯公公:“冯伴伴,你去宣王亮和谢必之来见驾,那袁弘要作妖作怪,朕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冯公公道:“陛下,既然袁弘作妖,不如让奴婢走一趟,取了他的性命就是,又何必…”
看到神武皇帝盯着自己,冯公公便住了口。
“朕相信你杀的了袁弘,可是袁恢的两万余巴蜀兵,你也能杀光吗?”神武皇帝反问。
“奴婢莽撞了。”冯公公把身子躬下去。
“快去吧,速召王亮、谢必之进宫。”
“奴婢遵旨。”
程欢喜与羊简之出了宫,一个往北沿江布防,一个往西去见高僧诘摩。
西山灵荐寺,在金陵城很有声望,香火鼎盛。据说有一年金陵城闹瘟疫,灵荐寺的正殿屋顶,一夜之间忽然长满了白草,而这种白草止住了金陵城的瘟疫,救了满城百姓。
这个传说很久远了,久远到无法去考证,更无法去验证,但这并不影响信众对灵荐寺的崇拜。
到了寺内,程欢喜发现,这座寺可以称的上是金碧辉煌。虽然规模比不得同泰寺,但寺内的所有佛像,皆是金身。就连大门内的罗汉,也无一例,皆是金身塑就。大殿内依据《百喻经》故事绘就的图画,也都是用金粉拌了颜料画成的。
一座普渡众生的佛国胜地,却是如此的极尽奢华。程欢喜看了一遍,忍不住摇了摇头。
“檀越何故摇头。”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正是住持净寂。
“见过大师。在下一介俗人,领悟不了这佛门净土的玄妙,是以摇头。”程欢喜微笑着说。
和净寂随口说了几句,说明来意,净寂便忙领着程欢喜去见诘摩。
诘摩正在一处方丈内做功课,净寂想要上前敲门,程欢喜忙拦住他,不让打搅高僧修行,自己等上片刻便是了。
忽然,程欢喜脸色大变,他感应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自己,这种感觉只有在舍身塔前,面见神武皇帝时有过。而此刻,那种感觉又出现了,那岂不是说,陛下要寻找的宝物,就在这方丈之中?
那么这宝物怎会与诘摩同处一室?难道说,高僧诘摩,就是那夜潜入舍身塔,盗走宝物的飞贼?
这个推论极大地震憾了程欢喜,一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檀越,可是身体不适?”净寂看程欢喜面色不好,忙关心地问道。
“无妨,无妨。”程欢喜尽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该来的总会来,不论什么样的结果,自己去面对就是了。
“吱呀”一声,方丈室的房门打开,高僧诘摩走了出来。
净寂忙上前几步,对诘摩说明了程欢喜的来意。诘摩听了,双掌合十连称善哉。
只是此刻的诘摩,一举一动,落在程欢喜的眼里,都显得造作。
程欢喜平心静地宣布了陛下旨意,赐了黄金、袈裟、锡杖,诘摩称赞些下诚心礼佛,可谓至善。
一时间,宾主尽欢。
出了灵荐寺,程欢喜坐上牛车,缓行了二里地,忽然对赶车的阿福说:“快,快,速去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