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苏昂和丘歮、鲁明一起日日在木屋里商谈,所交谈的内容涉及了很多方面,包括当今时局,但最多的还是有关星象占卜之说。这一类学术苏昂在山上的时候王逸子也讲过,不过可能王逸子觉得用处不大,便只是讲了几句就草草了事了,如今听丘歮细细讲来苏昂倒觉得颇有些意思。
七日时间匆匆而过,苏昂带着两人出了骑岭,又在市集买了一匹马和一辆马车,几人便向东州扶霖郡而去。苏昂早就听说过扶霖才子齐晟的大名,他此行想去拜谒一下这位大才子。
扶霖郡位于东州东北,靠近百色族,这里也算是赵国边境之地,民风淳朴。
苏昂三人渡过窝耳河,进入东州,换上马车,骑上马,直往扶霖郡而来。三日不到便以到了扶霖郡城下。
扶霖郡城虽不及漠北、漠南两座城池那般雄伟,却因立在一片平原之上而显得更加高大。
苏昂和鲁明骑着马走在两侧,丘歮乘的马车走在中间。城门口的甲士过来盘查,苏昂拿出行令牌,便放行了。
城墙上贴着告示,少有人围观,苏昂也是以为又是国府推行的什么新法令,也没有放在心上。
齐府倒是很好找,坐落在最繁华的市集街道正中,一座占地极大的庭院,院墙上有几根树枝攀爬在青色的琉璃瓦上伸向院外。被漆涂成的红色大门紧紧关闭着。
苏昂跨上台阶,扣动门环,不多时门打开了,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探出头来。
苏昂拱手说:“顺州苏昂前来拜会齐晟齐公子,不知可否通报一声。”
那人看了两眼苏昂,又望着后边的丘歮和鲁明,随后说了一句“稍等,我去通报”后又关上了门。
苏昂和丘歮、鲁明三人一起等着。终于院里响起了一阵走动声,门开了,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那人白净面庞,高约六尺有余,一身玄色长衣,青色发带将头发挽成了发髻,一副标准的书生打扮。此人正是齐晟。
齐晟作揖:“有贵客登门,未能远迎,失敬失敬了。”
“不敢不敢,我等皆是闲散之人,哪称得上贵客之说。”苏昂几人抱拳还礼。
“请。”
几人一起走进院子,只见这院中倒是颇为雅静,长廊连接着大门到正厅,其余地方都是草树,中间只有一条石板路能走到院中的木亭中,木亭中间放着一个圆形石桌,四周摆着石凳。
苏昂心里暗暗称奇,早先听说这齐家乃是富商大贾,可却看不到一丝奢华,倒是充满了古声古色的书香气息,果然能出天下知名才子者有一定的道理。
齐晟带着苏昂三人来到正厅。这正厅也不是很大,四周放着青铜灯座,灯座上各放着一盏荷花油灯。右手边放着一个案几,上面堆着书卷。后面靠墙立着一个巨大的书架,几乎将整个后墙都挡住了。
几人分主宾落座,一一介绍完自己后,齐晟问:“几位前来不知有何事相教?齐晟但有所知,必如实相告。”
“久闻君之大名,今日才来拜会,实是失礼啊,”苏昂拱手答道,“我等前来只是拜访阁下,无甚大事,亦不敢说甚么相教之言。”
“都是传言耳,我之声名实在当不得几分真,”齐晟轻抬起手招呼下人端来了茶水,“请,府上没有什么好酒,只能以茶代酒了,望各位莫怪才好。”
又是一番客套。
“不知先生为何不前往皇城谋求一官半职呢?”苏昂放下茶盏,问道。
齐晟:“我前些时日去过皇城,领略了一番变法格局。以我之拙见,此变法难成啊。”
苏昂心中一惊,问:“先生,如今变法格局明朗,却又如何难成呢?且天下百姓响应,已成定局了吧。”
苏昂对齐晟的话有几分不相信,毕竟若要看现在的样子这变法着实很顺利,君臣一心,再过些时日,百姓们彻底适应了新法,那就可以永继几十年绝不会有问题啊。可是这齐晟这般说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方今新君登基,老旧贵族们开始蠢蠢欲动,若皇上无法理清新法之章程,必定守不住新法,到那时新法夭折,贵族复辟,重掌大权,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啊。”齐晟有些无奈地说。
“新君继位?这是何时之事?”苏昂极力克制着自己,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你等竟不知么?此事是三月之前了,先皇骤然崩殂,听闻遗诏是由少傅黄大人宣读的。其中有些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早前传闻太尉杨叔子时常与皇上密商,按理说这遗诏应当是杨叔子来读吧,可是谁知道竟是黄公辅宣读的。如此说来,这杨叔子莫不是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
新君继位,似乎将杨叔子手中许多权利尽皆收走了。不过如今皇上据说虽然年纪尚轻,但城府极深,也不是易于之辈,想来他会理解新法的。”
听得这些话,苏昂已经产生了回皇城的打算,可是他回去能做什么呢?能帮到师兄什么呢?苏昂平静了下来,又问:“先生觉得杨叔子若此时抽身,如何?”
齐晟也在暗暗打量苏昂,通过他刚刚的样子不难知道他与杨叔子一定有一些关系,只是令齐晟没有想到的是,苏昂竟快速收拾好了情绪,这让齐晟不禁高看了两眼苏昂。
“只怕不易,杨叔子威望之大,古今难寻,当今皇上若要守成,则杨叔子无碍,想辞官就辞官,想继续在朝堂上就在朝堂上,无人能撼动。可是据我所知,当今皇上可并不想只做一个守成之主,那就必然要撇开杨叔子,前提是让自己有几分威望,不超过杨叔子,却也要相差不多,否则朝野内外只知杨,而不知国府。显然,皇上不能拿老旧贵族立威望,会动摇国本,那就只能学秦王对待商君了。”
苏昂只觉得一阵泄气,朝堂之事他一点都帮不到杨叔子,难道只能看着师兄落得那般下场不成?罢了罢了,全奈师兄的造化吧。
“先生之言,体察透彻,令我佩服,可是杨叔子之威望,亦不是那般容易就能撼动的,皇上欲对其不利,不怕天下百姓不答应么?”
“天下百姓远离朝堂,等知道此事之时恐怕已经时过境迁了。朝堂上的变法重臣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派走的。国府处置妥当,则万事无忧,国府若出现一点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几人坐在齐家府上一连五日,苏昂与齐晟大聊时局和久后方向,甚至还有哪里英杰最多这些。这些日子,算是憋坏鲁明了,他们说的这些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以前在骑岭的时候还可以出去打打猎什么的,在这里只能干坐着。
丘歮倒是还好,他五年前进了骑岭,直至现在才彻底算是走出来了,刚刚又听齐晟说新君继位,大赦天下,自己以后也算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出来行走了,这让他觉得心里快活不少。丘歮有信心,若无这五年,自己的名声一定不会比齐晟差多少,因而心里升起了要与齐晟比一比才学的心思。
这一日,几人坐在院中的木亭下。虽说已是深秋时节,但天气尚可,不算太冷,清风拂面。再加上这一日阳光朗照,舒适无比。
几人正在品茶,突然,丘歮站起来说:“昔年曹子建做《洛神赋》,不知公可知晓此洛神乃何?”
齐晟一愣,心中明白这是其人欲要考量一番自己,世间传闻曹子建写《洛神赋》看似赞扬洛神之美,实则在夸赞自己的嫂嫂甄妃。
齐晟微微一笑,答道:“曹子建已在文中有言,曰: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而后又有言曰: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故其所言之洛神,当是这河洛之神宓妃吧。不知公以为何?”
丘歮“嘿嘿”一笑:“是了是了,我亦做此想,然此言却是片面,此一说源自屈子《天问》:‘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如是而言,曹子建之洛神之于屈子之洛神大不相同,一美而知礼,使人心生无尽遐思;一却乖戾无礼,虽美而淫乐无度。故我想问,洛神是何形貌,望公告知。”
“公知尽是书籍所写,可当真乎?况古今又有何人见过宓妃,俱是揣度耳。故宓妃若何,人不相同,其也不尽相同,楚王好细腰,故国之上下莫不细腰耳。有人好肥美,自是瘦弱纤细者难以入眼。是谓人心也。宓妃之形貌,自是美甚,多美?汝心间最美者矣。”
苏昂拍手叫好:“秒啊秒啊,人心大不相同,哪有什么定论,世人大多向往一睹西子之美貌,却不知西子时时心口痛。有尽善尽美者么?在心中罢了,就像如今我等几人坐于此地安然品茶,谈古论今,后世看来不过是苍白度日而已。”
丘歮和齐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突然,鲁明温声温气地说:“呔,饿死了,聊来聊去又不能当饭吃!”
几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天色已晚,太阳已经消失在天边了,云彩被太阳的余晖照得无比鲜红,像浸过血水一般,令人心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