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叔子出到宫门,坐上马车,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知道皇上最后也没说要彻查此事的,只是说此事作罢,其实皇上心里是知道自己不会做这些事的,他是在警告自己啊。
梓华又等在府门口,杨叔子下车过去,替她拉紧衣领,梓华一脸担忧地看着杨叔子。
“走吧,无事,放心吧。你好生在府上,皇上找我只是去议事。”杨叔子半搂着梓华走进府门。
老管家端来饭食,两人默默地吃着。
“哎呀,明日是重阳节了,”梓华突然叫到,“我却什么都没有准备。夫君,我们明日前去拜祭一下皇兄吧,国府祭祀只怕要一大早就去,人忒多,我一女流,也不好一起去。”
杨叔子有些宠溺地摸了一下梓华的头发:“好,早上我随皇上去祭拜皇陵,下午再陪你去祭拜先帝。”
此事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如今法家治世,过去的那些规矩也没有几个人去提了。
明日重阳,今夜便没了宵禁,这是去年杨叔子提出来的,每逢国府规定的节日便取消宵禁,算是平息一下废俗论引起的民怨,其中就包括了重阳节前一夜和后一夜,除边地重城,其他地方皆可不用宵禁。
两人吃过饭,来到府门前,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太尉府的位置很好,处在闹市的巷尾,站在府门口就能看到集市上喧闹的景象,可是又不怎么受这市集的影响。
梓华抱着杨叔子的胳膊,杨叔子一脸宠溺地任由她抱着。
虽说新近国丧,也只是少了许多音律而已,别的东西几乎未曾受到什么影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两旁的油灯光照得街市上一片透亮。
“哎呀,嘿,从未仔细看过这闹市的夜景,未曾想竟也如此美观。”杨叔子笑着说。
梓华:“夫君,你以前忙于国事,哪有什么闲心去看这些。不过目下好了,皇上亲政,你也可以落得清闲自在,刚好以后多陪陪我。如若皇上准许了你辞官那就更好了。”梓华突然情绪有些低落了。
“无事,皇上不让我辞官,也有他的道理,虽说我如今身在其位,也不谋其职,但因着变法事宜,在朝野上下恐怕还有几分威望,我若贸然离开了,皇上会受到天下非议,与国不利啊。”
这就是杨叔子,虽对人心体察有些迟钝,可是对时局的评估却从未出过差错。
梓华点点头,看着杨叔子,说:“夫君,你今日入朝可有什么事么?”
“何来此问啊?皇上找我只是有一点事未能决断,让我帮他思虑一番罢了。”杨叔子抬眼望向了天边。
“夫君,你在说谎呢,我们虽然成婚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我对你却是无比了解。皇上忽而找你已是有些令人费解,你回来后又一直支支吾吾。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担忧,可是你不说我更担忧,免得心里要胡思乱想了。”
“唉,罢了,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杨叔子将梓华搂紧,“有人告我加征赋税,数量竟有上缴国库的一半之多,皇上找我就是为了了解此事的。放心吧,皇上明断,已经将此事丢开了。”
“皇上找你说明他还是不相信你啊,如若相信又何必找你呢?”梓华叹息着,心里只觉得一阵发苦,皇上猜疑夫君,又不让夫君辞官,就这般吊着,果然变法强臣真不得善终么?
“皇上正值年轻,精力充沛之时,必然想做出一番大事,可是我挡在前面,皇上难以施展拳脚,所以若有人弹劾我,他一时不查,找我理论也属平常。我现在怕的是我们君臣不和,万一让别有用心之人逮住机会,恐对新法不利,虽然有贺必先和蒲仙玉两个中流砥柱,他二人能否支撑地住这股压力啊。”杨叔子担忧地说。
梓华摇了摇杨叔子的胳膊,说:“你还在呢,就算皇上与你不和,旁人借此作乱,也还是要掂量一下的。不说了,正逢佳节,我陪你去一趟‘阅阳酒肆’吧。”
“胡闹,国丧期间禁酒,”杨叔子刮了刮梓华高挺的鼻梁,“我虽然在,可是书房里已经站的不是我了。皇上需要借住那些老氏贵族们的势力来稳固朝堂,只是需要看他以后怎么做了,做的得当,一切皆好。”
梓华吐了吐舌头,她知道杨叔子最是好酒的,尤其这个时候,佳节来临,登高思亲,他的亲人远在云州,他却不能回去祭拜一二。
“夫君,不若你再上一遍辞官书吧,万一皇上要答应了呢?我们就去云州你的老家那里隐居吧。”
“好,我再试一试吧。”杨叔子心里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如今的皇上年轻,却并不糊涂,甚而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努力做一个贤君,可是他太渴望这个贤君的名头了。
“夫君,我去买一点新布给你做一件新衣吧,你看你身上这件已经穿了一年多了。”
杨叔子身上这件衣服是去年临冬时节找人做的,今年成婚时候先帝赏赐的新衣他一直收藏在一个箱子里,除了那次迎娶梓华才穿了一天再没有动过。
杨叔子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肩膀上顺着缝子已经有些崩开了。
“嘿,给你做一件吧,我就不用了,或者给我们的孩儿做吧。”
“孩儿离出世还有半年呢,不用这么着急的,”梓华嗔怪地说,“好歹你也是朝中大员,穿着破旧衣服怎么好。”
“那所有人当以我为榜样,节俭为国嘛。”杨叔子笑着。
梓华翻了个白眼:“是,你是节俭了,可是旁人只怕不会记住你的好,他们只觉得你这堂堂大员,是在告诉天下人国府衰落,连朝中大臣穿着都这般破旧,那……”
不等梓华说完,杨叔子已经打断了:“好好好,你去做吧,只是别太累了,对你的身子不好,也对腹中的孩儿不好。”
杨叔子可不敢让梓华再说下去了,以前的梓华办事说话俱都简练,自从有喜后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变得忒能唠叨,一件事她可以说一天,所以杨叔子不得不赶紧打断了她,让她直接去做就好了。
梓华看杨叔子不再坚持,便也停了下来。杨叔子默默看着前面的闹市,两旁店铺门口的纸灯轻轻晃动着,周围一片明亮,只有灯座下面却漆黑无比。
杨叔子又是喟然一叹:“当真是灯下黑呐。”
集市热闹非凡,喧哗声在城外都能听到。杨叔子扶着梓华进府了。喧闹声一直到凌晨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才渐渐散去,店铺也彻底关门了。
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夜还有一个人未睡,那就是皇上桓胜,他的案几上放着一卷竹简,不知何人放进来的,竹简上也没有写名字,就在他出去到庭院里转了一圈之际这卷竹简就被放到了案几上。
告吾皇圣明:昔吾等祖上追随先帝九死一生,勤勤恳恳,虽不敢说为赵国皇朝马革裹尸,却也满腔热血,有征战于外者,有安邦于内者,悉勤勉自持,不敢有违于先帝嘱托,恐有负于臣民。
今吾等虽不及先祖之能,却也披肝沥胆欲报效于皇上,虽无伊尹、吕望之能,亦听命于皇帝之诏,不敢稍有拂逆。
然今杨叔子,借变法图强之名,屠戮我辈,有二人为鉴,致我宗族衰微,后嗣凋零,恐不久于人世。
古之贤德圣明之尊,不任由他辈戕害子民,况于朝纲稳固之臣乎?吾等皆听命于先皇变法之诏,为国之大事尽心尽责。
是以,吾等恳愿皇上以仁德之心诛杀杨叔子,以慰天下百姓之心,以安满朝公卿之意。此谓安邦兴国之大事,望皇上万勿拖延,迟则生变矣。臣等叩首百拜,感皇上之恩德。
桓胜站起身,走到门边,天上只有一颗明亮的星星。
以这种方式能将此书送到自己的案几上的也就几个人而已,况且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可是如今不是找谁放的的时候,而是应当怎么处理这件事才最为稳妥。
桓胜扪心自问,白日里狠狠训斥了一番杨叔子,他知道自己错了,可是那种感觉让他一度上瘾,每日朝会上,他看到杨叔子总觉得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的身上,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杨叔子能走吗?不能,他虽然只辅佐了父皇三年多,可是因为父皇对他的信任(应当是信任吧),他在朝野上下的威望无人能比,甚而有些地方说只听说太尉,却不知国府,父皇听后只是轻轻一笑,不加理会。
桓胜问自己能做到么?他做不到,他太想当一个能让后世史书评价为明君的皇上了,所以他要抓住所有的权利,绝不能让任何人分去一丝一毫。杨叔子就是面前的一座大山,他只能铲平这座大山。
可是桓胜能借助谁的手呢?无疑是那些老氏贵族们了,可是这些老氏贵族能全信吗?不能,他们也是一群老狐狸,要不是遇到了像父皇和杨叔子这样的强君能臣不知道他们会将这个皇朝弄成什么样子。
桓胜也很清楚那些老氏贵族们的核心不就是黄公辅吗?这个人可以第一时间知道父皇驾崩,那就说明这皇宫里也有他的眼线,这样的人只可以借用,但绝不能轻信。
桓胜又坐回到案几旁,沉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