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已然尘封的记忆,却在这一瞬被唤醒,徐南依缓缓睁开眼睛,梦中男孩的笑颜依旧明朗,可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意气风发的小世子,还是那个温柔的黎羽,走到这一步,他们谁也回不去了,只能将过往回忆尘封在心里,偶尔吊唁而已。
目前佳人睡颜平和,喘息平稳,跳跃的火光下,浓密的睫毛垂下如幕帘般的倒映,她曾说过会回来找他,一天天等待,一天天落空,他也曾想过无数次他们再遇的场景,却从未预料到是这般,她来了,却是和另一个人,不过也好,如果是子成,她会幸福。
徐南依叫来帐外的守卫,道:“去将陈王殿下请来。”
守卫半吞半吐道:“陈王,陈王被五公主带走了。”
徐南依肃然立身,恼怒道:“几时领走的?为何没人告诉我。”
守卫畏怯道:“是五公主不让说的?”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们,毕竟他只是一个外族人,虽得了库尔汗王的赞识,可并不意味他有胆忤逆大凉的五公主,可五公主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天地不怯,爱憎分明,她本就不满去黎国和亲的事,听到大帐来了位废王爷,自是有的一番好兴致玩弄玩弄。
“五公主临走前托手下带话给将军,”
守卫又抬起头,将五公主原话奉上:“本公主知徐将军与他交情不菲,可人她既已提走,将军可不能恼羞成怒追上来,既是交情不菲,本公主看在徐将军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他,还望将军放心。”
徐南依无话可说,又问:“他们几时走的?”
“方才不久。”守卫道。
“现在几时?”他又问。
守卫回:“当是寅时。”
徐南依掏出一块通币扔给守卫,“这是打赏,你且先跟上去,若有异动随时上报,记住,”他手指守卫,认真道:“我说的异动,是指他不能伤及一丝一毫,但凡受一丁点伤,你也要立刻上报。”
守卫高声回应:“手下明白。”
大漠烈阳似火,灼烤着四方黄沙,也灼烤着一切活物,热浪蒸腾翻滚,方圆十里孤沙,只有一马两人行于其中,少女坐于马上,水绿色头纱将上半身牢牢罩住,只露出一双明眸大眼,不同于中原的姑娘,那双眼深邃迷人,墨绿色的瞳仁更添一份神秘色彩,马匹身后还拖着一个人,那人手被紧紧绑住。
看模样应是黎羽,头上毒辣的太阳晒得他睁不开眼,嘴唇干涩的起皮,黎羽罕见的狼狈,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乱,碎发落在两鬓,衣服上沾满黄沙,显然不知摔倒过多少次。
马上坐着的少女眼眸微弯,手起鞭落,马儿嘶叫一声,向前狂奔,黎羽受力一下摔倒,整个人被马拖着前行,黄沙扬起,他赶忙闭上眼睛,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吃了满嘴的沙子,手腕拽的生疼,像要被扯断一般,黎羽死咬牙关,生生受着。
这时,马前蹄高高扬起,少女拽紧缰绳将马勒住,她拉下头纱,露出绝美的面容,回头望了眼身后半死不活的男人,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她从马上跨下,走到黎羽跟前,蹲下,用手托起他的下巴,倨傲俯视道:“你们中原男人就是弱不禁风,本公主还没怎么着你呢,就趴着起不来了。”
黎羽瞪着她,从嘴里吐出一口沙子,眼神里带着轻蔑。
五公主觉得好笑,将他松开,站起来道:“你纵使气性再大,却还是不能将本公主怎么样。”话说完即转身离开,岂料被脚边的黎羽用手猛地一绊,整个人朝后仰去,说时迟,那时快,她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刹那间,匕首抵在黎羽项上,而黎羽的手则紧紧握住五公主纤细的脖颈。
五公主有些意外,却还是笑道:“你说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手快。”
“我只知道你一定会死。”黎羽冷声道。
她曾听人说世上有这样一种男子,男生女相,却没有女人的娘气,反倒剑眉星目,清秀自然,令人见了心生愉悦,如沐春风,初闻只觉嫌弃,她认为男人自该健壮勇猛,所以初见黎羽时,她只觉的这人弱不禁风,文文弱弱的,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总瞧不顺眼。
可现在,她手一摊,刀从手里滑落,“现在我还会死吗?”她道。
黎羽松了手,侧身倒地,他淡淡道:“在下此来只为借马,马借到,五公主就算杀了在下都无妨。”
五公主坐起,拿起落地的匕首,不紧不慢道:“可我现在不想杀你。”
黎羽抬眼望向她,手起刀落,他站起身,麻绳落地。
他些许困惑道:“五公主这是何意?”
五公主同样站起,面向他,美眸含笑,“我要你做我的奴隶。”
“绝无可能。”黎羽一口回绝。
五公主嗔怒道:“不过一介废王,你凭什么拒绝本公主。”
见黎羽竟是不回她话,向来骄纵的五公主却是没了脾气,语气放缓道:“我答应你,若你将我哄高兴了,别说千匹马,人我都借给你。”
黎羽这才抬起头,道:“你什么时候会高兴?”
闻言,五公主火气噌噌往上冒了一大截,手叉腰生气道:“还蹬鼻子上脸了你。”
黎羽又不说话,遇横则刚,遇软不受,可这不说话又是怎地回事,一下子像戳到她的软肋,
五公主整个人蔫了下来,无奈道:“三日,三日之内你做成我想要你做的三件事,我就答应你此次来的请求,可若是做不成。”
她面上浮现一丝坏笑道:“你就留在这,一辈子当我的奴隶。”
“公主既要嫁到黎地,在下怎会在此呆上一辈子。”
冷水当头而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五公主冷着脸将落地的绳子重新绑在他手上,微嗔道:“我看你,还是乖乖绑着的好。”
黎羽像是不明白道:“难道在下说错了话?公主不是要往黎国和亲。”
这家伙真是探子所说的温润儒雅,七巧玲珑的陈敬王,五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真挚的样子,心想原以为他会是个无比伪善之人,却倒是个傻子,连脸色都不会瞧,她装作生气地样子,扭头跨上马儿,嘴角却不经意间扬出一抹浅笑,头纱重新罩上,用手轻拍马尾,直到皇宫,马儿都一直这样有条不紊地前行。
雪山之巅,冰雪融成河,汇入塔桑河,塔桑河乃大凉的母亲河,河水滋养出一片沙漠绿洲,在这片大漠之中屹立着一座巍峨的石头城堡。
黎羽手上的绳子早已被解开,他在前牵着马,走下沙坡,迈上平滑的理石大道,面前高耸的城堡越来越近,比之黎国皇宫的大气,此间更添一分雄伟,椭圆的堡顶更添一份神秘之色。
及高大石门前,成排身着异域服饰的守卫举矛刀立于两侧,见到马上的五公主,纷纷以手含胸,用乌苏语拜道:“见过五公主。”
五公主坐在马上目不斜视,身子随马而动,悠哉悠哉进了皇宫,不需黎羽牵引,马似识路般,带他们来到西侧的一处城堡前。
侍女娜乌迎上前去,五公主快速从马上蹿下,一扫方才的高傲之态,上前急道:“娜乌,去取些冰葡萄来,可馋死我了。”
娜乌十分勉强地说:“ 可是夫人不让公主偷吃葡萄。”
五公主用手敲了下娜乌的小脑袋瓜,气道:“我是公主还是你是公主啊。”
娜乌委屈道:“公主忘了上次您吃了一盆冰葡萄,拉的——”
话还未说完便立刻被自家主子捂住嘴,五公主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这臭丫头,没看到有外人在跟前嘛,你家公主还要不要面子啦。”
娜乌回头瞟了眼黎羽,可怜巴巴道:“公主,我错了。”
黎羽压根没朝这边看来,更无甚兴趣偷听她们的话,五公主搭上娜乌的肩,道:“娜乌我们还是不是好姐妹。”
娜乌眨巴着大眼,点了点小脑袋,“恩。”
“一串,我就只吃一串,保准没事,还有你可不许告诉额吉。”
娜乌终于点头答应,轻声道:“就只一串哦。”
五公主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问题。”
娜乌走后,五公主将一瓶药膏扔给黎羽,微抬下巴道:“给你,擦手的。”
黎羽接住,低头望了眼自己手腕上勒出的血痕,淡声道:“谢过五公主。”
绿色大颗的冰葡萄端来,五公主十分满意地往自己嘴里塞上一把,口中爆出清甜冰爽的汁水,满足,太满足了!
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娜乌,带他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来。”
娜乌上前,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对黎羽道:“公子,这边请。”
小丫头汉话说的极好,且十分懂得中原的礼节,看得出她与五公主感情极好,不然也不会有机会学到汉话。
五公主坐在宽椅上,举着没剩几颗的葡萄串,眼神无比哀伤,终于还是狠下心将剩下的葡萄消灭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