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滩边,成群结队的游人吃着烧烤,欢笑声与海浪声此起彼伏。远处舞台上,岛国女子跳着特色舞蹈,台下众人喝彩。
他们这一桌也忘情地投入异乡氛围。席间凌涵生的话并不多,但是他幽默的话语总是引人笑声连连。游夕睿却一反常态,突然去了前面一堆外国人群中喝啤酒,热情开朗,忘我欢颜。
大家虽然诧异,但也没有太在意,继续野餐聊天。罗尉良殷勤地递给夕婕烤牛肉,她推托道:“谢谢谢谢,我自己来……”
统购部副经理俞曼细软的声音飘来:“婕妹妹就收下吧,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任谁见了都喜欢呀。”
这话一说,她更加不能接下那串牛肉。
凌涵生眸眼一抬,看到火光中她微红的脸,勾起一抹笑意喝了口威士忌。
“哎哟,看我这嘴,妹妹你别介意,”三十多岁的俞曼眉目和蔼地看向她,“是我看着你就忍不住喜欢呢。”夕婕尴尬地笑了下。
“哈哈哈!”那边的游夕睿放声大笑,大杯啤酒瓶已经喝得见底,她懒懒地靠在旁边一个外国男子背上。凌涵生眉头微皱,最后放下酒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起身,走到那桌边,把夕睿的身体拉过来。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乖。”他低醇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掠过她脸庞。夕睿抬眼看他,醉眼迷离,她扯开一个笑容,痴痴地看向他……
凌涵生,你知道我的,越是悲伤的时候笑得越开怀……
他背起她走在细软的沙滩上,走向酒店。
他竟然对游夕睿如此温柔!部下们惊诧地面面相觑,每双眼睛似乎都在说:“他们果然感情不浅啊!”“原来传闻是真的!”
唯独一双眼睛,在橙黄的火光中明灭不清……
夕睿的脸颊枕在他的肩头,浅浅地笑了。
五年前她进入纽约大学进修。每日面对厚重的书本,揉着太阳穴看书,她没有表情,面无笑容。从初中到大学,总共跳了三级。日夜读书早已是她生命中最自然不过的事。因而传闻经贸学院里有一个中国来的拿全额奖学金的女高才生,如冰山冷漠。她无所谓那些传言。
在一个明媚的秋日下午,湖光潋滟的绿柳池边,她快步走向金融学院找导师商谈旁听事宜。却看到一个少年从垂柳中走来,阳光下微笑的脸庞精致优雅。
好像,真的好像!只是他的身材更加颀长结实,他的发丝更加墨色凝辉……就在那一瞬间,眼泪大滴落下,她居然哭了,这是她这一生中第二次掉眼泪,为的都是他啊!她抛下书本跑到少年面前。
“涵……涵生。”她颤抖着说。
“嗯?”少年嬉笑着问道,“又是告白的?”
“我……我是游夕睿啊!你是林涵生,对不对?”对!对!一定是他!她不会认错。他却疑惑地看着她,于是她心急道,“林涵生,我是游夕婕的妹妹游夕睿啊!我就是那个小时候总是欺负你,还说了……说了……总之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一直以来,她是理智的,她是冷静的,她是睿智的。而他是她所有的不理智、不冷静、不睿智。因为他是林涵生啊!那个独一无二的林涵生啊!她握紧了自己的手心,紧张地盯着他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我会拉小提琴了!你最喜欢的《沉思》,我马上拉给你听你,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凌涵生看着她复杂的不断变化的表情,左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脸颊上,拂去她的一行泪水,柔和的声音仿佛要融入秋日的阳光:“游夕睿,别哭了。”
金融学院的凌涵生同样在纽约大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门之后,商业神话凌重道先生的唯一的孙儿,仪表非凡的贵公子,名流女媛的梦中情人。他会笑着接受你的热情,也会在某一天毫无预知地对你说Time’s up。即使如此,仍然有无数少女疯了似的拥向他,可是没有人能常留在他身边。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游夕睿。
犹记得曾在一次全美大学生演讲大赛上,涵生和夕睿都闯入三十二强。在八强争夺赛上,他晋级了,而她却败给了一个斯坦福的女生。那天,许多同学都来为涵生庆祝欢呼,她也扬起笑脸和所有人一起喝酒,一杯接一杯,在酒吧喧闹的音乐中麻痹自己的神经。他拉过她的手臂说:“夕睿,别喝了。”
“不行啊,今天要为涵生好好庆祝呢!”她继续喝,喝到不省人事……
朦胧之间,她觉得身体在轻微地晃动,昏黄的路灯下,他背着她走在校区小路上。
涵生,即便你姓凌,我依旧认定你就是我心中的林涵生。我盼了那么多年、从八岁就喜欢、却一直任性作对的男孩子。
热烫的眼泪落下,沁入他的肌肤。那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两个人之间蔓延。那一夜纽约漆黑的苍穹深邃无垠,路灯迷蒙昏黄,将两个重叠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双手环在他的肩头,浅浅地笑。
那一刹那她感到他们仿佛有天长地久的路要走。即便她不是他的恋人,但她还是要为了他苦读奋斗,将来和他一起管理公司,因为他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
游夕睿在梦中念叨着:
涵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因为有凌涵生的存在,才会有游夕睿。
我没有向你告白。会害羞着告白的女生不是我游夕睿。只是,很久很久之后,我没有想到,我真的会对你说:“I love you。”只是后面还有一句,“But,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在那个时候,我真正找回了游夕睿,也在那个时候,我更加坚定我爱你。
凌涵生小心翼翼地将游夕睿平放在床单上,为她盖好薄毯关了窗户,走出房间后轻轻带上门。抬眼间看到棕色卷发的少女娉婷走来,而他迎面走去,两人面对面停下。
“好好照顾她。她每次喝完酒都会呕。”他嘱咐道。夕婕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走了。”他举步从她身边走过,逐渐走远。两人如同从同一端点延伸向不同方向的射线,背后的身影最终消失不见……
当夜,夕婕照顾了夕睿一整夜。她反复地呕吐,夕婕不断地为她擦身,清理污物。筋疲力尽,却闻到自己身上已经染上酸味,她无力地拿起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泡澡。直到水冷了夕婕才醒来,擦干身体,换上棉质连衣裙。回到卧室时,窗外天空已经开始泛出微微的深蓝色。夕婕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夕睿终于安稳地沉沉地睡去了。
真是辛苦的一夜。凌涵生以前也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房内闷沉,夕婕换上凉鞋,拿着小包,里面放着手机和钥匙,出门,来到海边。天空幽黑湛蓝,水天一色,海浪扑向沙滩。夕婕脱下凉鞋,赤脚走在浪水拍打的细软湿沙上,清冷的风带着潮气涌来,她沿着海岸线行走,不经意看到从对面走来的凌涵生。
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长裤,赤脚踩在细沙上,一阵海浪涌来,淹没了两人的脚踝。凌涵生先笑了起来,“你也睡不着吗?”“嗯,”她抿嘴莞尔。远远的,两个白色身影,在同一直线上,从两端缓慢靠近,最后,在彼此面前定格。椰树摇曳,树叶沙沙作响。他们随意漫步,即使天还很阴沉,看不清远方。
“夕睿一直麻烦凌总照顾了呢。”她代妹妹谢他。他却只是说:“应该的。”她的脚步却慢了半拍了。应该的?
涵生回头看她,昏暗的四周只有他那双眼睛灼灼晶亮。
迷蒙的异国之岛,海水起伏,树叶瑟瑟。渐渐的,初阳的光辉射入广袤的天地间,青白色如同普罗米修斯送到人间的第一缕光明。
夕婕侧过脸,看到远处的太阳,半浮在海水中,一缕缕微弱的金辉随着水波扩散而来,那阳光亘古不变,她竟瞬间失神,迎着大海走去。
涵生回头正看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细白的双腿没入海中,瞳仁灼亮,盛满光明。
水已经漫过她半身,突然间脚步停住,因为一双手臂自她的腰间穿出,使她跌入一个结实的胸膛,拖着她往回退了几步。明明是微弱的阳光,却刺得她瞳孔酸涩。棕发飘起,扬起海藻般浓郁的叹息……
你在哪里……你是他吗?如果是,为什么你不认我。如果不是,我又该去哪里寻找你……
我只想说一声,对不起。
我只想说一声,谢谢你。
林涵生,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一声动感的音乐突兀地打破这份宁静。
夕婕回过神来,发现被凌涵生抱在怀中,那感觉极其自然,却又分外尴尬。
“我看到你一路往海里走,好危险。”他解释完就放开了她,双手插入裤袋中,凝望着高远的天空,眼眸却失去了焦点。夕婕打开小包,看到那个来电,按了接通键。
“亲爱的,你接电话了?我忘记时差了,你们那里是清晨啊,该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吧?”幽静的早晨,展陌的惊呼格外响亮,凌涵生不自觉间身体一僵,眸色转沉,漆黑不见底。
“我已经醒了。抱歉昨天忘了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展陌闻言舒了口气,看着电脑桌上相框里两人的合影,看着她甜甜的笑脸,在脑中描绘她的轮廓,暧昧地道:“忘了给我报平安?该不是乐不思蜀了吧?”
“胡说……”夕婕撇撇嘴。
凌涵生转身向海岸走去,耳边远远飘来她的软软细语:“嗯,六天后回来……安心吧……”
夕婕挂了电话回头望去,已经走回到沙滩上的凌涵生白色衬衫在海风下轻扬,虚幻的纯白色在灰蒙的天地间静静伫立,那一瞬,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片汪洋,相望不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