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祚英带着一群族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太湖城内,让府中的老妈子伺候着夫人乔氏到内堂调养之后,便开始召集族里的管事们商讨如何收伏从真灵塔中逃逸出来的妖灵等诸多事宜,只盼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天降的祸事给平息下来。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陆家一族可谓全员出动,但凡稍有点修为,可以勉强一战的门人子弟都被派了出去,到太湖城的周边合力追捕逃逸妖灵。
在这期间,陆祚英也曾派人送了些酒水饭菜到太湖边给张仲人,但据被谴去的族人回报,困着张仲人的剑阵还未消散,什么东西都送不进去,而被困在阵法当中的张仲人更像是入定了一样,在那湿漉漉的地面上侧卧而眠,也不搭理他们。
陆祚英无奈之下只好作罢,之后也就不再派人去叨扰那个神秘的邋遢老头。
好在陆祚英每日观察自己的宝贝儿子,见他额间白纹果然如张仲人所述那般在日渐消退,面色慢慢恢复红润,精神头也好了起来,便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安心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天,陆祚英刚从城外丘山上镇压了最后一只逃逸的妖灵后回到府中,卸下佩剑正打算休息,负责传话的小厮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是在京城那边出仕的子弟差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一份密报,自己不敢延误,便马上给他呈上来了。
陆祚英听闻是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后也不耽搁,接过书信便拆开浏览。将将看得一半便已冷汗直流,忙让这小厮去将不族内的几位长老请来,说有要事相商。
传话小厮得了命令即刻便出门去了,陆祚英却开始在堂前来回踱起了步子。
他此刻心乱如麻,满脑子全是那封信上的内容,显然已经失了方寸。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呀!钦天监那帮吃饱了没事做的老贼,怎的偏偏盯着我陆家不放?”
陆祚英喃喃自语,脑海中不时闪过那位少年天子的音容面貌,打心底里渗出一丝寒意。
想当年先帝是何等的宽厚仁爱,待民如子?在国事政务方面绝对是位不可多得的贤明君主,为何却偏偏在立嗣传位这件事情上犯了糊涂呢?
只能说帝王家事不能按常理揣度。
原本在诸多皇子当中,唯有大皇子周芝在性情上与先帝最为相像,又有皇后一族鼎力扶持,因而满朝文武便都认定了将来的皇位必定要传到他的手上。
可谁曾想眼见就要立储君了,半路却杀出了一个五皇子周睿?
提起这个五皇子,虽说他年纪最轻,不过二十出头,而且还是庶出,但是因为打小就十分聪慧,又机灵嘴巧的会讨喜,所以深得皇太后欢心,一直被带在她身边亲自教养。
于是从小便长在深宫后院之中的小皇子,见惯了那些妃嫔们勾心斗角的把戏不说,再加上一群口蜜腹剑的阉人太监在一边教唆挑拨,导致他的性情渐变,日益骄纵阴鸷。
而那些后宫中的阴谋手段和狠辣心肠更是学了个全面!
何况还有太后这么一位谁也惹不起的靠山给他撑腰,整个后宫大院里谁还敢跟他作对?
后来随着年纪稍长些了,得了先帝恩准,让他到宫墙外面自己开府立院,给封了个安亲王的名号。
脱离了规矩繁多的深宫大院后,便越发无法无天了。
本来历朝历代的立嗣问题一直都是朝堂党争的根源所在。在有心人的推动扶持之下,五皇子周睿在朝中的势力变得越来越大,隐隐跟大皇子周芝形成了鼎立之势,开始不断在朝堂之上搅荡风云。
可怜那宽厚老实的大皇子如何知道自己这个看起来亲近可爱的胞弟能有多狠的手段?暗中参与夺嫡不过才两年光景,便已让他在朝中的许多拥戴者惨遭算计。
或被贬谪,或被暗杀,等到大皇子反应过来时大势早已不在!
整个朝堂,竟有大半已被蚕食吞并,无数家族势力盘根交错,为其造势!就连先帝都已无法撼动,最后不得不把他立为储君。
更可恨的是,在这位五皇子最终如愿登基以后,不但没有收敛起自己的性子,反而因为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变得更加嗜血残杀起来!
堪勘登上皇位,也不管尚处在国丧期间,便以各种理由对之前阻碍自己夺取太子之位的朝中重臣痛下杀手,似乎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被背上一个枉杀忠良的骂名。
好多原本正当中兴的家族竟在一夜之间被杀成了绝户!其心狠手辣之程度可见一斑。
大皇子周芝自然也没能跑脱成王败寇的结局。
在这位小皇帝的精心安排下,祭典当天让他恰合时宜的在百官面前上演了一场醉酒闯后宫的戏码,最后给安了一个败坏纲常,扰乱宫闱的罪名。
既败坏了他之前留下来的好名声,又找到了处置他的口实。之后便被驱赶出京城,据说是软禁在了漠北的漠阳城当中,苟延残喘地当着一个不被人看重的破败王爷。
想到这些,陆祚英踱步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快了几分。
当年陆家虽然没有站在明面上公开支持谁夺嫡,可毕竟在私下里跟大皇子有过不少来往。凭这小皇帝的心机,定然瞒不过他,否则他也不会有意无意的多次打压陆家了。
更为重要的是,从这位天子以往的种种手段来看,任何一丝可能会威胁到他统治的不安定因素都会遭到他的雷霆手段打击。
所谓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皇帝,其手腕心计可一点也不小。
如今自己家孩儿降生,又是真灵塔倒塌,又是引发天地异象的,这些动静即便他陆家如何尽力掩藏,迟早肯定都要被那位小皇帝知道。何况还有一帮钦天监的老东西在一边煽风点火?
那个东方妖星闪烁,似有喧宾夺主之虞的预言只怕也要被坐实了。
到时候天子一怒,借机铲除盘踞太湖多年的陆家一脉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祚英叹了口气坐回椅子,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凶光,喃喃道:
“若果真到了那一步,我陆家也不怕赌上这几百年的积淀跟你碰一碰,后果如何还未可知哩!别忘了我陆家还看护着你周家的龙脉!”
可话刚说完,陆祚英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看着门外空旷的庭院,叹息道:“唉,可那毕竟是一个王朝啊,一个我陆家子弟为之卖命才拼出来的盛世王朝啊……”
说完便将那封从京城快马传来的密信放在一旁的桌面上,闭目养神不再言语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由小厮前去传话的族中长老们都陆陆续续的来到了陆家的会客厅之中。
陆祚英把那封密信拿给他们传递着看,看过之后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显然大家都意识到了,陆家随时可能大祸临头。
偌大的会客厅里安静异常,每个人都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闭目沉思,希望能想出个什么法子来,好让陆家这艘航行了几百年的大船,能够安全的驶过即将到来的风暴湾。
然而无论怎么想,似乎都逃脱不了要跟那位天子交锋的结局。
除非陆家自己低头,把刚降生的血脉主动交出去。但这怎么可能呢?
“要不然你们夫妇俩带着孩子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料想那位黄毛小儿也不敢真把咱们陆家怎么着!”
一位干瘦的老者忽然站了起来,颤巍巍的说道。
“不敢怎么着你说话抖什么抖?老六,也不是我说你,这一大把年纪还活回去了不成?胆子是越发小了!我陆家子弟岂有逃跑的说法?”
另外一位靠近这干瘦老者坐着的长髯老头瞪着双眼大声呵斥道。
“二叔,您先别怪六叔,他也是为了咱们陆家在考量嘛,定不是您想的那样。”
陆祚英眼见长髯老头就要起身动手打人,忙站起来打圆场。
这二位长老,老二负责掌管宗族刑罚,老六负责打点宗族财务,性格天壤之别,打小就不对付。一辈子吵吵闹闹的,如今倒是陆家一族公认的活宝了。
六长老见二长老想要起身打他,本来缩了缩脖子,等看到自己的晚辈族长都出来帮自己说话了,便又迅速恢复如常,说道:
“就是!我不过是想让祚英带着他家婆姨跟儿子先出去避避风头,等过段时日风声没这么紧了再回来罢了,哪儿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再说了,要是二哥有什么好点子不妨提出来,大家一起商讨不就得了?揪着我这算什么?”
二长老原本还想发作,可看在陆祚英的面子上终究还是忍了过去,只是白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边,也不搭理他,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声冷哼。
陆祚英跟一众长老都是苦笑着摇头,心知这对冤家兄弟算是又杠了起来。不过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谁也没有去劝他们,反而重新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祚英,要不让你三叔走一趟,去趟九重洞天?”沉默了半晌的二长老开口说道。
其他几位长老听到二长老这么说,有的蹙眉叹息,有的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二长老扫视了一圈,大抵也猜出了众人心头的想法,叹了口气,道:
“也对,大哥当年走得突然,我知道你们当中肯定也有人还在怨恨,可毕竟过了这么些年了,有什么恩怨还放不下的呢?”
二长老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环视众人,最后把目光投向陆祚英,接着道:
“大哥之死我也悲痛,有错可也不全在人家那边呀!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黎阳真人年年差遣弟子到咱陆家赔罪示好!
人家一位即将证道飞升的道门掌教尚且如此,如今大祸将至,我们这些老家伙总要拎得清,你说呢,祚英?”
陆祚英没想到最后二长老会把问题抛给自己,正要说话,一贯寡言少语的三长老却忽然站了起来,大骂道:
“放你的屁!大哥当年何等威风,如果不是遭了那黎阳老儿的算计,怎么会一夜之间暴毙身亡?
反正我陆嶙风把话撂在这儿,这辈子想让我原谅他们,找他们帮忙,那是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