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化羽载重器,稚童痴缠荷包欢。
陆一帆“酒足饭饱”,将张登科送走,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返回家中。
这已经成为了近几日的惯式,并不是说,陆一帆手头有点钱了,就到外面随意挥霍了……
实在是七月的天气,在狭小的厨房内做饭,是一种煎熬……
张登科倒是不畏惧这些,但陆一帆实在不敢恭维他的手艺。
所以逮着机会,陆一帆就会带着张登科去外面下馆子……
说是改善生活,其实也就是换个环境,依旧吃的是家常便饭罢了,面还是那面,粥依然是那粥……
距离陆一帆的住所不远,走上三四条街,有一座高等院校。
而在那座院校斜对面,有一条胡同,在这胡同里各色饮食都有,美其名曰:美食一条街……
由于这条街的受众多是学生,以及校内老师,所以食物价格上面,算是极为实惠了……
相比起外面的路边摊,小巷两侧的店铺,好歹头顶有片遮风挡雨的屋顶。
所以,陆一帆机缘巧合之下,摸到这里之后,就在这里流连忘返,几乎迷失了自我……
借用他自己的话说:“这街道上行走的学子们朝气蓬勃,是焕发心底斗志的好风景,同时,也能褪去一天的疲惫,改善心情!”
究竟是否如此,张登科并无所觉,倒是跟他坐在一起的陆一帆,就是吃份普通的炒面,也是喜笑颜开,心情极为舒畅的样子。
跟老板攀谈间,当陆一帆得知,这条美食街,马上就要被拆迁时。
一时悲愤不已,捶胸顿足,比人家饭店老板都要痛心,好似拆的是他家的店一样。
放下钥匙,第一时间是打开空调,虽然已是晚上,但暑意难消,原先还觉得空间宽敞的房间,如今好似一个蒸笼一般……
打开电脑,刚刚坐下,电话铃声便响起了。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房东孙女?
一时间很是诧异,自从添加了联系方式后,这个号码打电话过来的次数,还超不过一只手……
平日里也就发发短信,好像极不耐烦与他讲话一样。
当然,作为不太熟悉的陌生人,陆一帆也理解这种情况。
依照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这次打电话来,不会又要抓他当“壮丁”吧?
但是转念一想,两次被当“壮丁”还有酬劳拿,其实想想,被当“壮丁”也挺好……
接通电话,开口道:“喂?找我什么事啊?”
电话那端的女声,显得有些疲惫的道:“哦!恭喜你拿到亚军喽!”
陆一帆有些诧异得道:“你也看比赛的吗?话说你看得懂吗?”
黄静姝打了个哈欠道:“啊~最近被禁足,没啥玩的,就大部分时间玩游戏了,竞技场多少还是了解些的……”
陆一帆听着对方话语里的有气无力,忍不住问道:“感觉你很困的样子啊?你干嘛去了?”
黄静姝揉着酸涩的眼睛道:“昨晚通宵玩游戏了……”
陆一帆有些张口结舌的接道:“到现在?”
黄静姝用着慵懒的语气回道:“嗯!”
陆一帆不得不感叹,这丫头也是个猛人啊!
印象里的黄静姝,不应该只是简单的给他道个贺就完了,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没等多久,黄静姝便直奔主题道:“白天想来你挺忙的,就没打扰你,所以晚上,我才打这通电话!”
“是这样,关于下月的生日宴,你准备送什么礼物啊?”
陆一帆一时被问住了,距离下月的生日宴不还有段时间的吗?他也一直没考虑这个事,怎么突然问起礼物是什么了?
陆一帆也不隐瞒,回道:“还没准备,关于你的宴会是什么形式的?到时候会邀请哪种人群?这个你得告诉我了,我才好准备,要不然到时候多丢份不是?”
黄静姝无所谓的道:“其实送什么都成,但是既然你是奶奶邀请的,那礼物就不能太普通了,所以,今天打这通电话,就是提点你一下。”
陆一帆对于李奶奶的印象不是太坏,并且人家也没少帮助他,作为对长辈的尊重,他对这件事还是颇为上心的。
黄静姝也不等陆一帆回话,仿佛赶时间一般的道:“宴会上邀请的,社会各界人士都有,大部分都是一些长辈,所以,我建议你送礼物的话,不要送过分普通的物件。”
“你到古玩城,淘件成色一般的诗画书籍就成,千万别是赝品,宴会上的行家里手多的是,到时候丢得可不仅仅你一个人的脸面……”
陆一帆顿感头大道:“什么诗画书籍的,要是老物件,那可值老鼻子钱了!”
黄静姝无语道:“跟你说了,普通成色的,凡是老物件,哪有成色普通的,我说的是当代大家的一些手迹,据我所知,市面流通的真货还是不少的。”
陆一帆有些尴尬道:“那也要不少钱的啊?况且,并非专业人士,我哪有本事去分辨真假痕迹啊?”
黄静姝有些埋怨的道:“钱钱钱!你就那么穷吗?之前不是给过你两次报酬吗?普通字画应该还是买得起的吧?”
陆一帆脸现郝色道:“哎!你是不下厨不知道油盐贵啊!我这不还要养活我自己吗?哪有闲钱去买东西……”
黄静姝听到对方又在“卖惨”,连忙打断道:“得得……你别说了,回头我找人给你挑一副字画,到时候你就拿着去送礼就是了!就当是对于你两次帮助的感谢吧!以后谁也不欠着谁了……”
陆一帆心思电转间,突然萌生了个念头,让他放弃这张长期“饭票”,还真有点舍不得。
说出心中的想法:“这样吧!我亲自写一副字送过去好了,也不用麻烦你的人,去挑选字画了!”
黄静姝翻起白眼道:“你?……你师承名门大家?”
陆一帆干脆回道:“没有!倒是有位擅长写字帖的叔叔!”
黄静姝眼前一亮:“那你的字体算是大成喽?”
陆一帆面不红心不跳的扯谎道:“一般般,还过得去!”
黄静姝听对面坚持,便道:“行!既然你坚持,就按你说的吧!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一人丢丑不要紧,但到时候你丢得可不是一个人的脸面,你可要想清楚了!”
陆一帆不禁起疑道:“话说,你的生日宴,怎么会请那么多长辈呢?还有生日礼物还要当场拆开看得吗?这是什么风俗习惯?”
黄静姝打趣道:“怎么?怵了吗?”
陆一帆别的没有,脸皮倒是绝对够厚的,“不就一场生日宴嘛!我怵什么……”
黄静姝突然声音温软起来:“你不是问,为什么我的生日宴上会请那么多长辈吗?”
陆一帆并未回答,他知道对面会告诉他答案的。
“其实,我的生日,也是我爷爷的祭日,我爷爷逝世的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
陆一帆顿时感觉有些不妥了,先前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冒失了,听着印象中的生日宴,突然变了味道,他感觉送的礼物是不是太轻薄了些……
黄静姝语有戚戚:“从小到大,每逢生日,说是给我庆生,其实无非是一群成年人,追悼爷爷而已,那样的宴会别提多无趣了!”
陆一帆顿时明了,怪不得当初李老太太邀请他参加庆生会,感觉黄静姝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原因居然出在了这里。
这庆生会意味深长,陆一帆突然感觉,当初答应的是不是太随意了,再说李老太太邀请他这样一位外人,参加庆生会的目的为哪般啊?
黄静姝顿感有些话说过了,连忙换了态度,冷冰冰的说道:“好了!该提点也提点过了,你快点准备吧!时间并不算很长……”
电话挂断,徒留陆一帆呆愣原地,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晚餐的好心情,全然没了……
第二天一早,陆一帆便拖着刚到的张登科就出门了。
两人骑着电车,一路去了城中的古玩市场,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到的时候,距离古玩市场开门的时间还早。
陆一帆干脆拉着张登科,在附近找了家早餐店,边吃边等着开门。
古玩市场内的玩意可多了去了,什么瓶瓶罐罐,珠串手链,各式的物件都有。
陆一帆两人走走看看,终于停在了一家文具店前。
文具店的老板,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
只见那大爷,头发花白,上身穿着洗少了的白背心,下身穿条浅色长裤,脚上踏着棕色凉鞋。
在不大的文具店前,摆放着一张漆木躺椅,那老年人就坐在上面,一手拿书,一手持着蒲扇,边晃边摇,看似注意力全放在了书上。
陆一帆两人靠近,那老大爷好似并未察觉。
陆一帆见状,也不打扰,迈步就往那小文具店内进。
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们要买点什么?”
陆一帆回头,却见那老大爷已经放下书籍,取下鼻梁上的老花镜,凝视着店门口的两人。
但他依然坐在躺椅上,身体未动,好似并没有站起的意思。
陆一帆客气的开口道:“大爷,我想买根炭条,另外还要毛笔一支,宣纸数张。”
老大爷先是凝视了一眼陆一帆的手掌,然后抬头看着他的面容,沉默半天才回道:
“毛笔在门口货架第一层,宣纸在靠屋里侧的货架第三层,炭条在柜台盒子里,你自己拿!”
说完,重新拿起书籍,认真研读起来……
陆一帆两人进入店内,先是来到放毛笔的地方。
只见那货架上,各式的毛笔堆叠在一起,仿佛杂物一般。
那毛笔笔杆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材质各不相同,有竹的,有玉的,有金属的,有漆木的。
笔杆形状也不一而足,最为普通的是圆柱形,而有的像竹子一样分节的,还有上粗下细的……
而笔头的笔毛也各有特色,大致看起来,笔头分为内嵌式的和外嵌式的两种。
笔毛的材质也各不相同,有的硬若钢针,有的软若绒毛。
因材质不同,笔毛的疏密程度也有所不同,笔毛的颜色各异,最多的是雪白色,也有银色的,特殊的还有棕色,而陆一帆发现了一支最特殊的毛笔,笔头是灰色的。
笔头的形状也是各有特色,有尖头,有圆头,有平头,一时间陆一帆看花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毛笔会有这么多种类。
按照印象中的印子,陆一帆挑了一支毛笔,笔杆圆润,笔头略长,三指相捏,不轻不重,很是契合。
坐在门外的老大爷,其实在一直透过门口,观察着两人挑选毛笔。
见那清瘦的小子,最终挑选好了毛笔,仔细看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
重新戴上老花镜,这次是真的全身心看书了。
转至宣纸的货架,眼前的一摞摞宣纸,也看得陆一帆头大。
只看那宣纸颜色各不相同,有的发黄,有的发青;再看那宣纸材质,或薄或厚,或粗或细,或秘或疏。
鼻子嗅上去,既有竹子的清香,又有甘草的甜香,味道各异,有轻有重。
凭着印象,摸索半天,才在一摞宣纸上,抽出三两张,却不想那没裁过的纸张颇有些大,只能将其卷起,才好拿些。
最终,来到柜台前,望着那一盒盒墨条,这次,陆一帆并未觉得陌生。
忆起二叔教导的方法,挑选墨条要分四步:一看,二闻,三捏,四尝。
因砚台不同,所需的墨条也各不相同,材质质地相差甚远。
陆一帆审视一圈,挑中一盒颜色暗淡的墨条。
抽出一根墨条,放在鼻端,混合香味的独特气息弥漫鼻端。
陆一帆皱起眉头,这墨条貌似添加成分有些多了。
又挑了一圈,陆一帆或闻,或用食指拇指相捏,感受墨条的质地,最终也没挑中合适的墨条。
陆一帆只能无奈的对着门外的老年人道:“大爷,您就这些墨条了吗?”
老大爷从书中抽回目光,抬头望着门内的两人道:“怎么?那么多墨条都没有合适的吗?”
陆一帆摇头道:“没选中合适的!”
那老大爷终于把书放在躺椅上,从躺椅里站了起来,一手拿着蒲扇扇动着,一面晃晃悠悠的向着店内走去。
“那你不妨告诉我,你需要的墨条是什么样的?是何材质啊?”
陆一帆挠了挠头,回忆着道:“也都是这种长条形的,至于材质的话,没有那么多添加成份,墨条质地略硬,口感微涩犯苦!”
听到陆一帆的讲述,那老人家顿时一愣,不禁多看了几眼那清瘦少年。
然后转至柜台后,也不言语,慢慢沉下身子,最终跪在地上,才从柜台下抽出一根墨条出来。
站起身子,那老大爷脸上居然带着笑意,拿着墨条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好似炫耀一般。
最终将墨条搁置在柜台上,做了个请的手势:“你看看这根墨条是不是你要找的?”
陆一帆先是低头观看一眼那墨条的色泽,只见那墨条晦暗无光。
然后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捏起墨条,放在鼻端,轻轻一嗅,顿感熟悉。
老人望着陆一帆的动作,不禁点了点头,心中重作思量。
拇指与食指用力,顿感那墨条质地要硬上些许,陆一帆脸露喜色。
举起墨条,张开嘴巴,就往嘴里放,这可吓着旁边的大爷了。
忙开口道:“住口,你这个混小子,不用尝了,这就是你要找的墨条!”
陆一帆不解的问道:“大爷,您怎么知道?”
老大爷将陆一帆手中的墨条取回,重新放回柜台上,才开口道:“这是和昙市溪县产得墨条,都已经停产好多年了,我这里也就剩这么一根了!”
陆一帆顿感惋惜,原来小时候经常拿着玩的墨条,已经停产了,现在想想,那时候自己也不知道糟践了多少……
老大爷接着道:“本来,这墨条算是质地最差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多用于初学者养砚之用,可惜,一停产,如今想找也不好找喽!”
陆一帆问出心中疑问道:“大爷,这墨条因为经营不善才停产的吗?”
那老大爷摆手道:“不,市场改变了,这墨条已经被淘汰喽!”
“如今所见的砚台,大部分砚池光滑如镜,并不像以前一样,新开砚台,需要用特殊的墨条去养它。”
“再加上毛笔被淘汰,使用砚台的就极少了。”
“如今,使用砚台的都是些文学绘画大家,他们更器重名。器,普通的砚台人家可不稀罕,更何况是还要花费心思去养的砚台了!”
“所以,我们眼前的这种特殊墨条就停产了,这可以说是时代的进步,也可以说是文学的悲哀啊!这恰恰证明了初学者越来越少了,花心思做学问的也越来越少喽!”
老大爷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涛涛的讲着他们那个年代的种种,如何选砚,如何养砚等等说给两人听,毕竟能碰到陆一帆这样的“初学者”太难了……
最终老大爷用赞许的目光望着陆一帆道:“小伙子,你很不错,但不要心急,做学问要沉下心才能有所成就。”
“还有就是,以后的墨条可轻易别用嘴尝了,如今的墨条参杂有化学原料,可别再学古人,读书吃墨了!”
陆一帆有些难为情起来,其实算起来,他就是单纯的写点东西,好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别人,说他“做学问”,那真是抬举他了,他的文凭也就初中水平……
最终,拿到的几个物件,并没花上多少钱,另外,那墨条是老人家主动送出去的,还有,临走的时候,还递给陆一帆一块成色不错的镇纸。
走出古玩市场,陆一帆顿感轻松许多,另外手中的东西,有些意义非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