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纷争,又并入于汉;汉后晋,隋,唐,宋,元,各朝交替,不在话下。时今明朝天下已有几百余年,熹宗禁锢善类,宠信宦官。朝政日非,以至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
时年冬日,寒冷百年不遇一次。
将离已十六岁。这日大雪封山,而将离还如往常一样上山砍柴以补贴家用。家中无利斧,将离仅持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铁斧,沿路纷纷扬扬的都是雪水。不及时,将离身上的单衣就已半湿。
“这雪……要我命也。”将离不禁放下斧头,双手环抱,面向山中一处险恶的水涧说道。
虽然已到正午时分,但北风迤逦,涧中冷气上浮,全然没有一丝温暖。
这涧……听闻叫做落仙涧。
寒风呼啸而过,雨雪打在将离身上,又溅湿了一大片衣裳,单薄的布料愈显不堪。他的手早已麻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挥斧的动作,不时俯身讲地上的湿柴火收拾一下。
雪下的越来越紧,将离扛不住了,颤颤巍巍地蹲在树下。不时有几只飞鸟掠过树梢,可终究是一抹残影。
“不行!娘还等着我砍柴生火呢!”
一想到这,将离就用早已冻得通红的手,扶着树干一寸一寸地撑起身子,抖落身上的雪。刚准备抡斧,就听见山中一声巨响,一团棕色的东西从坡上滚下来。
将离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头二三米高的巨熊。
只见那畜生用四只柱子一般的腿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雪,同时也发现了将离,便步履蹒跚地向他跑来。
将离大叫一声,同时向后退去,没三五步就推到了山涧的崖边。碎石纷纷落下,许久才听见落水声。
“这……”将离满脸恐惧地看向慢慢走来的熊腥臭的涎水从它的嘴边滴落,“娘!离儿今日当休与此!是儿不孝,不能再回家侍奉您了!”说吧,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巨熊大吼一声,响彻整座山林。随即抬起巨爪向将离拍去。就当爪尖将要刺破他的胸膛时,一把剑突然从树后飞出,刺穿了熊嘴。那熊吃痛地瘫倒在地,扬起了一片雪,飞溅到将离的脸上。
“哈哈哈哈,这厮让我好找啊!今日当死在我手里!咦……这怎么还有个人?”听到有人说话,将离缓缓睁开眼睛,看那熊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他,嘴中喘着粗气,嘴吻上插着一把剑,青色的剑锋上带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将离吞了一口唾沫,抬头看说话的那人。只见那人身高七尺有余,面如冠玉,身着雪白长袍,腰戴碧玉之佩,年岁与自己相仿。连忙拱手道:“多谢兄长相救,今日若无兄长,小弟死于此……”
“好说好说,”那人见将离这般客气,也免不了有一丝得意,“小兄弟哪里人啊?这大雪封山的,又为何会出现于此呢?”
“小弟名叫将离,家就在这山下的落霞村。”将离顿了顿,脸色稍有些绯红,“如今倒也不怕兄长笑话,我只因家中清贫,来山中砍些柴草,与家中老母度日……”
“愚兄怎敢耻笑乎?”见将离是忠义之人,那个少年也有意与他亲近,“我名叫程子语,家就这落仙涧边。受师傅之命收此巨熊,可惜多日无果。今日恰在此处看见这畜生,一心杀之,却不料遇见贤弟,此天幸贤弟也,与我无干。”
“兄长莫要这般地说,小弟若无兄长相救,则填沟壑矣!”将离顿首再摆而言,忽见天色已晚,想家中母亲还没有柴火烧,便作揖道,“啊也!愿兄长恕罪,并非小弟不愿与兄长洽谈,实因家中老母无柴向火,如今须赶回家去!”
“贤弟可速去!这落仙涧南行二里便是吾师的处所,贤弟若有难处,可来此,吾定尽力相助耳。”程子语也做了个揖,看着将离飞速跑下山去。
程子语用脚抵住熊头,手迅速拔出佩剑,又向那畜生的胸膛只一捅,那熊当场毙命。随即一甩,将剑锋上的血水甩落在地,看着天边的红云。
“落霞村……将离……”
话说将离快步回村。见家中没有炊烟,心生疑惑,便加速奔回去。
“娘!我回来了!”将离推开家门,大喊道,但无一人回应。
将离慌忙入室,见家中处处冷清,最后在草席旁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母亲,她身体冰冷,而手中仍然攥着一根草条。
“娘!!!”
将离一个箭步越向前去,将母亲抱在怀中:“娘你醒醒,不要丢下离儿啊!”然而,母亲宛如死尸一般,只有一息尚存。将离背起母亲,走在这傍晚的落霞村的冰天雪地中,挨家挨户地扣门,求同村人帮助可回应他的,只有……
“这孽种,不要登我家门!”
“你这野种,真晦气!”
“你娘这老不死的倒了,去找郎中啊!来我这作甚?”
“滚滚滚……”
将离跪倒在地,一遍又一遍地磕头,然而却无人理睬。此时,走来一个手持药箱的人,把将离一手提起:“想不到这村中人竟如此无情!小子,背着你娘,跟我走吧。”说罢,看了将离一眼,便投村东去了。
将离来不及道谢便随那郎中去了。大约到了村子的东南一角,那人走入一间草堂,将离随即跟了进去。屋里生着炭火,四周暖烘烘的。
将离搓了搓通红的手,他的身体也因突如其来的温暖而又疼又痒。但将离仍旧侍立在郎中与母亲的身边,片刻不离半步。
过了半晌......
“小友啊,你娘这病我怕是医不好了。”那郎中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从脸的一侧滑下,“现如今,你娘体内的寒气已经逼入五脏六腑。而我只能以汤药缓之,虽可稍稍抑制寒气,但也只能让她在苏醒半刻啊......”
“郎......郎中,您莫不是在与小子玩笑吧......”将离不愿相信事实,结结巴巴地说,“我娘她......不会死的!”
“小医无力回天矣,”那人摇摇头,缓步走出屋去,“好好听你娘交代后事吧......”
“离儿......咳咳咳......娘的命也就到这了,”榻上的离母虚弱地对将离说,“我已知我命不久矣,离儿......如今有一事,娘不得不告诉你了啊......”
“娘,您说......离儿在这。”将离哽咽地回答。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眼眶。
“是关于你的身世......咳咳咳......离儿,你的姓氏为皇甫,你爹他不仅仅是一位将领,而且是鞑靼的王爷......以前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背负更多的痛楚,可如今也是不得不说了啊......”
将离好似受到了当头一棒。鞑靼,一个位于大明王朝函谷关以北的蒙古汉国,常年与明王朝作战。之前,英宗朱祁镇被瓦剌的元帅也先俘虏时,听说鞑靼还曾派兵攻打长城。后来在明神宗在位的时候受明朝册封。但最近天下大乱,北方的藩国也蠢蠢欲动,都想取大明而代之。而自己,竟然是鞑靼亲王的儿子,并且......极有可能是世子。
“咳咳咳......”离母咳了好几口血,“儿啊,家中炉灶后有一暗格,那里面有一封书信,你看罢……便……”还未等说完,离母便撒手人寰。
“娘!!!”将离嚎啕大哭,“您不能丢下儿啊!”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笛声,其韵调凄凉婉转,如风抚寒溪。
又是半晌,将离抱着母亲,表情僵硬地走出屋子。时下,雪愈下愈紧,那郎中站在雪地里,正用手抚着一病梅——那梅开得正盛。
“郎中先生,”将离一顿首对郎中说,“吾娘已逝,在下也不便就留,当即告辞。”
“这……”那人看着将离脸上还未干的泪痕,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我也就不久留小友了,这五两银子就权当你娘的棺椁钱叭,休要再让。”硬将银子塞入将离怀中。
听他这么说了,将离一言不发,作了个揖,就抱着母亲走出去院门。
“雪夜梅开盛,榻上母离魂。”那郎中,摸了摸开得正盛的梅花,无奈地说,“此亦天公不作美也。”
到家后,将离先把母亲轻轻放在榻上,以草席盖之。然后推到炉灶,打开暗格出去了那封智障发黄的书信。
吾儿将离:
吾复姓皇甫,名思莫。是皇甫家现任家主,鞑靼国之南昭王,征南大元帅是也。
当汝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梨花已经逝去了。吾儿不要过于伤心,好生埋葬你娘,然后听吾娓娓道来。
我与你娘的相识,还要从两年前的那件事说起:那时,吾还是鞑靼的左将军奉国主之命来大明朝刺探军情。就在返程之际,路过斩龙山下遇到一伙强贼,为首的自称屠龙恶手张让,手持一把龙凤大环刀。吾和随从拼尽全力才将那伙贼人打退了。他们留下了一台花轿,轿中坐的,便是你娘。
后来,你娘告诉我,这伙强盗在落霞村将她掳走,要带回山上做压寨夫人。几经周折来到这斩龙山下,正要被带上山的时候遇到了我……然后我便把你娘送回了落霞村,并逗留了几月。
这几月中,我与你娘相爱了,随后诞下了你。直到国主几派使者来寻我,我才不得不离开。
将汝母子抛弃在此,并非吾之本意。可又想到这天下一年更乱于一年,随我去征战也只得日日惊慌,更不若在这避世小村隐居苟活。
儿啊……你的身世便是如此。若汝有志,便发愤图强,苦练武功,来鞑靼南昭王府找我;反之,则在此间隐居,超然物外,待天下大平,爹会来此间找你……
爹想说的就是如此,出路全然按汝之心也。
万历三十五年
将离看完书信,目视窗外的寒雪,陷入了沉思……
“父亲,等儿学业有成便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