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个身份,纯粹从权位上来讲,算不上一人之下,但若是有群臣拥戴的话,便是另外一番光景。
太子允诺过太过的东西,无论是不是空口支票,无法否认的是,许多人明明知道其间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朝里面投去,心存侥幸。
或者说,他们认定了太子是未来晋国的王,不会跟他们计较曾经许诺的那一点点皮毛之痒,于是无论朝堂与江湖,越来越多的人投靠了太子,似乎想要事先拥立新王,日后的日子便能够活得舒坦一些。
正因为如此,太子的‘势’被推向了某一个极点。
如今的他,站在了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站在了晋国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不能做,有些事情做了不能被看见。
入夜的小雪未停,似乎准备贯穿整个冬季,玉面狐做了一碗新的阳春面给苏寒山,这一次她也为自己做了一碗,小屋子里头寂静,仅能听见嗦面的声音,待吃完了阳春面,苏寒山才偏过头望着窗外弦月,笑道:
“今夜好重的杀气。”
玉面狐扬起了小脸,将碗里头最后一根面吸进了嘴中,才低声道:
“一个觉有情只怕不够。”
苏寒山放下来手中的筷子,食指轻敲侧碗,清脆的声音一响动,月下立刻寒影森森,如鸦略过,不知几何。
“觉有情不是去杀人的。”
“今夜我去。”
玉面狐即刻起身,说道:
“我也去。”
苏寒山皱眉,耐心说道:
“若你去,谁洗碗?”
“这个点儿下人们都睡了。”
玉面狐认真道:
“你不想让我杀人,可这世上的坏人那么多,今日不杀,明天我也会杀。”
“都走进江湖里头了,我怎么可能还磨平我的利爪,做一只乖乖的家猫?”
苏寒山沉默了许久,问道:
“要带一壶酒么?”
“你杀完人每次都要喝酒。”
玉面狐抬头望着苏寒山,略带紧张地问道:
“若我喝醉,你会背我回来吗?”
苏寒山点点头。
“我背你回来。”
她一笑,媚意两三,将苏寒山的酒壶系在了腰间,便随苏寒山一同出了小屋,出了听雪楼,朝着血刀堂而去。
城中自有数不清的眼线,苏寒山知晓这一点,但躲过暗隐的排查对于他而言绝非难事。
二人在月光下仿佛闲庭漫步,从听雪楼外的大道,一直朝着南边的木松林而去,踩过积雪落叶,最后看见了那座巨大的寨子。
地面已经有不少尸体。
“觉有情下手还挺快。”
玉面狐美目微瞪。
苏寒山目光深邃,看向了寨子里头,平静道:
“我没叫他杀人。”
玉面狐挑起了眉毛。
“如果别人要杀他呢?”
苏寒山抖落衣袖上的月光,懒懒道:
“那是他的事情。”
“地上的人死于利器,如果我进去看见了他手上有武器,我就杀了他。”
他的语气又寒冷起来,似乎对于绝大部分人,苏寒山没有什么耐心,即便他很温柔,但温柔并不代表他放纵。
一而再,再而三让苏寒山做出让步的人,要么是他生意上的人,要么就是他很在意的朋友。
二人进入了寨子里面,尸体越来愈多,忽然苏寒山停住了脚步,他似乎感召到了什么,开口笑道:
“原来不止听雪楼盯上了血刀堂,也有人盯上了听雪楼。”
“多有意思。”
玉面狐低头观看尸体,一路上她都相当认真地看,在走路,这些尸体不仅仅有她不认识的江湖豪客,还有听雪楼的人,甚至还有……玉春阁的人。
到了这里,她便懂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太多。
“这些人的尸体明显做过不少防腐处理,不是才死的,被扔在了这里,制造处火拼现场,是为了引起宫里某位贵人的愤怒么?”
“这里不是听雪楼的地盘,不是龙不飞的地盘,所以如果我们的人死在了这里,本身就已经不在理,何况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候。”
苏寒山微微一笑,指着远方的那座高大雄伟的堡垒笑道:
“有人很聪明,在主导这一切,但他不够快。”
玉面狐挑眉,问道:
“有人比他更快?”
苏寒山回道:
“豺二狗比他更快。”
“所以我们今夜来了。”
女人站在他的身旁,手中的剑隐约出现了轻鸣,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特殊的存在,她斜视前方,看着那阴影,那黑色小雪背后的姣好身影,莫名的恐惧攀沿上了玉面狐的手臂,她的眼神低沉,立刻意识到了对方是一个超级厉害的杀手!
铮!
她忽然拔剑,剑鞘龙吟,击碎了空气之中飞来的暗器,剑气十二尺,杀了几名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目光却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远处黑暗之中的那名女杀手。
“今夜要杀的人很多,酒省着些喝。”
苏寒山淡淡的声音出现在了玉面狐的耳畔,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远方弦月之下,黑暗之中又尸体落下的声音,但却无人听见苏寒山的脚步声。
甚至没有人看见他。
满弦一月,玉面狐握住手中的剑,看着前方黑暗之中杀意凛冽的女人,向前踏出一步。
剑出,月光隐。
小雪微寒。
……
……
“下次这样的地方,你便不要来了。”
“无妨,晚上吃了饭,总要出来走走。”
豺二狗拍了拍破棉袄袖子上面的风雪,对着苏寒山一笑,站在了一边。
他少了一只手,断臂在地面,已经被冻坏。
苏寒山低头看了那手臂一眼,撕开了衣襟,帮豺二狗的断臂伤口缠好,说道:
“那手臂该是接不上了。”
豺二狗不介意地回道:
“接不上便罢了,我不是左撇子,左手也不常用。”
楼外小径十丈外,觉有情与七人对峙,身边还有几名听雪楼比较厉害的死士,身上均有伤,或轻或重,地面的惨白上掀开了点滴猩红,尤其显眼,那七名剑客装束奇怪,但身上的气势相当可怕,便是远远隔着数十步,一个眼神兴许便能够让人吓得无法动弹。
“我答应过他,得好好照顾你,就这么几年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出了事情。”
苏寒山叹了口气,转头给了觉有情招呼,让他回来。
道人对着那七名杀手虎视眈眈,小心后退到了苏寒山的身边,说道:
“今夜人真的有点多,我可能还是应该待在楼里头喝酒比较好。”
“我要找血刀堂的人,他们的人都死了么?”
“没有,大部分都在高堡内部的酒阁里头喝酒,今夜出来咬人的狗是从其他地方买来的,而且幕后主使也跟他们没有多少关系。”
一旁的豺二狗跟着便笑道:
“的确没有多大的关系,策划了今日的这么一出戏,看来布局的人也花了不少的功夫。”
“楼外楼还有三百死士,我让他们待命,没有过来,尸体太多了不好收。”
苏寒山叹了口气,目光穿过小雪,顺着风洒在那几名不断逼近的七名杀手身上,自顾自地说道:
“让那些死士进来吧,顺便去多搞几把铲子,山里头动土方便,但也得有工具才行。”
豺二狗颔首,转身离去,那几名听雪楼的死士紧随其后,不该丝毫懈怠。
这些人是专门负责保护豺二狗的安全,身手不弱,可惜对方的实力太强,他们终究没能够保住豺二狗的那只手。
待到豺二狗几人离开,觉有情才神情凝重道:
“这几人的武功极高,方才如若不是豺二狗的护卫,现在我们已经全部成为了他们的剑下亡魂!”
“我没有在最近的消息里面见过这些人,他们似乎……并非王城本土人士。”
苏寒山淡淡道:
“他们当然不是王城的原住民,这些人前不久才从堇城进来,跟老鼠一样到处藏着,听雪楼找他们有些时间了。”
奈何的杀手大部分都是西周人,南晋很少会有人加入奈何。
朦胧月光下,他们的脖子上依稀能够看见一个狰狞的黑色修罗图案,非常刺眼。
“只有天字杀手才会将修罗纹在脖子上面,我记得奈何的天字杀手没多少,今儿倒是意外,一下子来了七个。”
他认识奈何的人,奈何的人也认识苏寒山。
换做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他们绝对不敢站在苏寒山的面前。
但今日不同,他们有七人。
七名闻名天下,让人闻风丧胆的绝顶杀手!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或者说,你不应该一个人来。”
一名佝偻的老者满目沧桑,语气带着与尸体对话的冷漠,背后的那柄酷似弯刀的长剑隐约有鬼魂的哭嚎声,这是一柄很诡异的剑。
许多人认为它是一柄刀,无论是没有开封的刀背,还是前端弯曲的弧度,足以昭示,证明它就是一柄刀。
可它的主人如此执着的认为它是一柄剑。
于是它有一个剑鞘。
苏寒山望着不断接近的七人,他们在雪中的身躯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杀机煮沸了寒雪,月光比风更冷。
“我的人头值十万黄金,你们杀了我,准备怎么分?”
苏寒山笑意盈盈,全然没有被对方唬住。
“不用分,这十万黄金,最后谁活下来了,谁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