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出了车架,就看到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站在路边,他衣着华丽,虽然看着身材不高,面容上却有一股遮不住的昂藏气质,身上全是一股自信味道,双手杵着一柄稍短的竹竿立在那儿,身后跟着四五个精壮的随从背手站在他身后。
“吾儿,赶紧下来。”
看着几人探出头来,停下了车架,汉子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他虽然不高,手掌却出奇的大,和常人身材比例差了许多,此刻摊着双手走来,由不得的引人侧目。
周子期赶紧应了声爹,随后几人也忙不迭的跟着下了车架,李红绸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跟在后面拉着刘青垣。
“你们这儿是怎么个规矩?父母双方分开来送别吗?”
刘青垣也是一头雾水,茫然的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的赶紧跟了上去。
周子期赶紧上前行了个礼,又转身对着两边众人介绍。
“这位是家父周道晏,父亲,这三位是之前和您说道的同行学子,李红绸、周全、方墨三位。”
方墨使了个眼神,和小虎双双退了一步,把落在最后挠头的李红绸露了出来,她倒也没有不满,反而带着些许好奇,踏步上前便带着两人躬身做了个晚辈礼。
“晚辈给叔叔请安了,周叔叔是舍不得子期,特意来送行的吗?”
周道晏笑眯眯的看着眼前几个年轻人,挥了挥手,身后几个随从便越过了他们几人。
随从张牙舞爪的上前,把后面周柴氏备好的十几个随从,马倌给逼到了路边站着。
小猫有些恼怒的从远处扑了上来,正准备把这些和自己抢食的几人给扑了,突然感觉一股熟悉的凉意涌上背脊,瞬间就乖巧的落在地上,嗷呜嗷呜的叫唤了两声,乖乖的越过这群粮食包,跟在小虎背后蹲了下来。
“你家母亲就是太宠你了,昨日爷爷把我拉去好生教训了半宿,让我一定拦着,不能让她再把你的学路游行程也给坏了,所以我特别来把这些累赘随从给你清了。”
周道晏看着目瞪口呆的五人,继续笑眯眯的说着。
“你看看车架上还有什么需要带的,理一理,选个四五样放在你们车架上,这些个随从马倌,
我都会带到你母亲不常去的院子养好,不会给她发现的,你记得后面给家里写信的时候可不要露馅了。”
周子期被父亲一顿神奇操作弄得有些头晕目眩,明明刚刚心里还在抱怨母亲做了这么些有的没的事情。
让自己在一众同行人面前丢尽了脸面,现在父亲又突然横出来霸道的来了这么一出,心里更加委屈了几分。
反而又开始对一众侍从和车架上东西有了好多不舍的情绪,哪儿还能定下心选定该选些什么,不由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自己家小叔。
剩余几人相顾一阵无语,刘青垣无奈的看着眼前这同辈哥哥,多少有些明白自己家侄子为何脾性如此软糯了。
一位护崽的母亲,一位蛮横的父亲站在一起,哪儿还有这侄子什么说话的余地,从小如此养大,性子还能如此已经是幸事了。
李红绸倒是觉得有趣,和笑眯眯的和这位周叔叔道了声谢,便拉着周子期刘青垣两个,嚷着让方墨看看自家车架上还缺什么,爬上周家母亲备好的车架上翻箱倒柜的翻找了起来。
方墨也是歉意的行了个礼便从玉简里拿出记好的备忘录,跟了上去跟着李红绸这喧闹的家伙沟通着,只留下一个小虎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尴尬的站在周道晏跟前,看着眼前的长辈傻笑了两下,带着蹲在身后的小猫安分低下了头。
周道晏倒也有耐心,打量着一直垂着脑袋的小虎小猫两个,又看着车架三人带着一个闷声不说话的周子期商量了一顿。
带着几样药草和工具下了车架,脸上带着笑,全是满意的神色,看得另外三人一虎皆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有些寒意。
等他们选好了东西,周道晏不曾多说什么,只挥手让一边低头站立的年轻侍从上来清理翻得有些凌乱的车架,便开始催促方墨等人赶紧继续赶路了。
五人又是一阵行礼,才上了车架,带着晕晕乎乎从一片招摇到只剩两三件衣服在身的周子期,赶着牛车走了起来。
刘青垣还待自己骑在马上,免得四匹马驹走散了,小虎默默的撮了声口哨,小猫便绕着四匹马驹跑了几圈,吼了几嗓子,直把它们吓得瑟瑟发抖默默的跟在牛车后面。
等几人走远,周道晏依然默默的站在路边,等随从带着侍从马倌些渐渐走远了,他才侧过头吩咐着边上:“让房里几位先生都跟好了,一定要保着我儿的安全。”
手下收到命令退了下去,只留下周道晏一人,他反身走了不远,就看到一顶八人托起的华贵轿子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他也不避让,直直迎了上去。
轿帘掀开,露出坐在轿上的周柴氏,她竖着一张粉目带煞的俏脸,一点不见在周子期跟前雨带梨花的样子:“周道晏,你敢这么对咱们儿子。”
周道晏环身看了看四周,一步一步走了上去,随着步伐展开,一个灰朦朦的圆球也自他身体向四周扩大开来,把整个路面连轿子,一起笼罩了起来。
圆球内托轿的几人瞬间便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不过他们倒似乎习以为常,依旧挺直了身板不见一点晃动。
周柴氏不慌不忙,冷着张脸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夫君,只见他双手横举起一直拿在手中的竹竿,推金山倒玉柱地便跪了下来,高呼了起来。
“娘子我错了!这都是爹逼我的啊。”
这话一喊出来更是激恼了这位,接手拿起了竹竿便抽在了周道晏肩上。
“我自十五岁嫁入你们周家,带来了你们周家三代也赚不回来的嫁妆家产,
给你们一家上上下下,填了多少糊涂账,可你们这二房三房的腌臜事一件一件的追着我们家孩子来,
教唆外人欺辱,平辈长辈的,哪怕沾亲带故的,都敢一起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娘儿俩,这些事你可能看到。”
“回娘子,自是都能看到的。”
“这么多年你我都能看到,但你求着我,我本着一家和睦,
这些事也都只当看不见了,让子期一直和我,住同一个院子里,让这些叔伯兄弟的手段,不敢使得太明目张胆,便也就罢了,
我们柴家是没几个同龄哥儿,不能过来护着他们的兄弟,但我也求着我家爹爹找来了刘家叔叔,便是为了护着子期,不让他在学路一路上,遭了这些外房人的手段,这个你也是知道的,对吧。”
“自然是知道的,这事娘子尽的心力都不曾瞒着我,
书信寄出去没几月,多年不联系的刘家叔叔便登门拜访,还同子期如此亲近,娘子的心思我自然是懂的。”
“既然如此,你今日如果不给我说出个道理来,你家大房无论是否会绝嗣,二房三房恐怕都得先少几位后辈了。”
话说到这儿,周柴氏脸上已经是一片冷意,多少年来在后院二房三房眼里一直温恭贤良,不争不抢只会宠孩子的妇人,终于显出了多年不曾在人前表露的一面
但这份面孔从来只有同住一起的周道晏知道,让跪在地上的这汉子背上不禁流出好多冷汗,强自定下心思,终于给出了答复。
“娘子,你能护子期一时,护不住他一世的,子期他是大房独子,以后出去多少明的暗的手段都会有人使在他身上。”
“这不是你撤下我这些侍从的理由,里面藏了多少我家备下的好手你知道。”
竹竿一阵颤抖,握手处已经被捏的炸出了竹丝。
“可里面藏了多少钉子,你我也都说不清的娘子,子期多少次,都险些遭了这些贴身人的暗算了,
但你我二人不停护着他,他对这些也只有懵懵懂懂的一个概念,到如今,他还不会自己保护自己。
爹爹昨晚和我说了半宿,等子期归来之日,周家便要分家了。”
“分家?哼哼,分家?我柴玉儿何曾看中过你周家一丝家财,你们家二三两房,甚至阿爹,
又怎么可能舍得我这摇钱树分家出去,恐怕都等着子期出了意外,一个个的都会赶着把自家的孩子拿来过继给我们两个孤寒老儿了吧。”
“但阿爹说的是实话,我们不可能护得子期一辈子的,总要让他自己出去真的闯一闯才能有本事在你我二人百年之后守住这片偌大家业啊。”
“只凭刘家叔叔一人带他去闯吗?刘家叔叔本事人品我自是信的,可他也只是一人,
没有这些贴身侍从备着,哪能完全没有空隙留给那些暗手,何况还有那三个不知哪儿来的生人。”
“自是不会,我们房里几位供奉的先生都已经暗暗跟在后面,你请来的那些,虽然我不清楚底细,但应该也都尾随在后面了,
更何况另外三个年轻人,镇上传来的消息是曾见他们和李复年相谈甚欢,所以我今早特意去拜访了他才赶过来的。”
“李复年认识?”
周柴氏略微有些迟疑。
“何止认识,他们三人是周大夫的弟子。”
“弟子?不是学生?”
周夫人言语间更见迟疑,似乎是周大夫弟子这个名声在她心中有着莫大的光环一般,等看到跪在地上的汉子点了点头,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周娘子转身重新走上轿子,静静坐好,又成了那个娴静温柔的后院女人,只是冷着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便坐着轿子,在消散的灰雾中转头回去了。
“管家的,儿子无事便罢了,如有事,你便和阿爹掂量吧。”
站在路间的汉子看着遗落在地上的竹竿,无奈的摇摇头,挥头间竹竿碎成了无数粉末,慢慢踱步着向镇子走去,一点不见早上那神采焕发的昂藏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