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喝声自府外远远传来,却清晰响彻在场所有人耳中,足以彰显来人内功之深厚。
众人循声而望,不多时后,只见一群身着葛布的精壮汉子涌进夏府,神色颇为不善,抽出刀刃,与夏府侍卫相互对峙,颇有剑拔弩张的氛围。
“阳家。”
夏允灵眉头微挑,他要没记错的话,这群精壮汉子所作服饰上描绘的图案隶属阳家,换而言之这些人就是阳家的护卫。
几位精壮汉子簇拥着一位华衣中年人出来,中年人身材高大,生得虬髯满面,眉宇顾盼间,看人总是下斜三分,俨然是执掌大权久居上位的表现。
夏允灵认出了华衣中年人的身份,赫然正是琅琊三家阳家家主,阳正豪!
虽然同为琅琊三家,可夏家与阳蒲两家关系却谈不上好,说是势如水火也不为过,阳正豪绝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拜访,更别说他领着帮人,来势汹汹,未经通报闯入夏府,就知绝对来者不善。
想到方才响彻耳廓的暴喝声,夏允灵免不了浮想联翩。
夏云溪必须死!
难道他深夜闯入夏府,是为了夏云溪?
假若真是如此,那便天助他也。
夏允灵思绪纷呈之际,由夏守正率先开口:“不知阳家主深夜携人来我夏府,所谓何意?”
夏守正言语颇为不善,虽然他夏家在琅琊三家中只算垫底,却也非任人欺凌的。
阳正豪眉头一挑,无视夏守正的质问,转头瞥向夏允灵:“允灵贤弟,不知这位是?”
“是我叔父。”夏允灵回道。
阳正豪“哦”了一声,而后淡淡道:“夏允钟呢?你们夏家就没什么主事人了么?”
闻言,夏守正眉头拧巴在一起,冷哼一声,按捺住怒火,没有辩驳。
虽然阳正豪摆明了是在说他不够格,他却不能与他争辩,他平日固然因为年长,而受到夏家年轻一辈的敬仰,但夏家现任家主毕竟是夏允钟,在涉及疑似悠关家族大事的情形下,他实在不宜僭越开口。
见夏守正吃瘪,夏允灵心底暗爽不已,让你平日倚老卖老,现在报应到了吧。
“家兄琐事缠身,现下并不在府中,有什么事,阳家主且说无妨。”
“不在?”阳正豪眉梢上挑,“既然不在那也没法,我就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了。”
顿了顿,阳正豪没有立时开口,而是侧头向身边亲信吩咐道:“抬进来吧。”
那亲信点头,招呼后边人。
两位精壮汉子抬着一担架进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以白布罩住全身,看不出男女老少。
阳正豪一把将白布掀开。
见到担架上躺着的尸首,多数人面露困惑,不知阳家家主大晚上抬着个尸体过来干什么,唯有寥寥几人认出了尸体的身份,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谁人不知阳家家主最溺爱小儿子,如今小儿子遭人杀害,阳正豪岂能轻饶了凶手。
“夏云溪何在?”阳正豪神色平静道。
虽无一人出声,但他们其中大半都将目光瞟向夏云溪。
联想到刚才阳正豪喊的那句“夏云溪必须死”,他们要是还不知阳宇是谁所害,也真该一头撞在豆腐上去死。
夏云溪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神色从容,依旧一派淡定自若。
对于阳正豪那么快找上他,他丝毫不觉意外,画舫上那么多世家子弟,泄露风声也不足为奇。
见他一派气定神闲,围观众人皆感佩服,且不说他是否是装出来的,光是他在杀了阳宇后,都能在阳正豪面前维系平静这点,就远胜夏家九成九的人。
“我儿可是你杀的?”阳正豪问。
“是我。”夏云溪点头。
“是你?”
阳正豪面皮微微抽动。
“我儿身上除了脖颈上的致命一刀,身上还有大小伤痕无数,从淤青印记上看,力度深浅不一,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你说是你杀的?”
夏云溪面不改色:“不管怎样,今日阳家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与阳家主说这些呢。”
“你说的不错。”阳正豪坦荡点头,“不管真相如何,将我儿掳走,害他死去的都是你,所以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至此处,阳正豪转头瞥向夏允灵:“你只要把夏云溪交给我,我绝不会为难你们夏家。”
夏守正当即眉头一拧,在他开口之前,夏允灵先一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本身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从今日起,夏云溪就被我们从族谱中除名,与我夏家再无瓜葛。”
夏老爷子神色微变,夏允灵将他拽自一边,低声开口:“叔父你忘了,夏云溪可是杀害我爹的凶手,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我们夏家本该亲自清理门户,现如今有他人代劳,岂不更好。”
“可又无确凿证据说明夏云溪是杀害德言的凶手。”夏守正迟疑道。
夏允灵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周围的夏家人,慢条斯理道:“可他们却不这样认为。”
“为了个杀害自己祖父的畜牲的,得罪阳家这值得么?”
“我们夏家本就不如阳家,在长歌郡生意折损,又再加上老爷子走了,你说我们这么斗的过阳家。”
“把夏云溪逐出夏家,为我夏家免去覆灭之灾,岂不是让这孽障物尽其用。”
夏守正沉默半响,压低声音道:“方才我注意到夏云溪向你说话时,你顷刻的神情变化,允秀这孩子是我亲眼看的长大的,绝不会做出下毒弑父之事。”
闻言,夏允灵不惊反喜,因为他知道,既然守正告诉他,没有大声广而告之,就意味着他会替自己保守秘密。
夏允灵双眼忽地眯起,在夏守正耳畔低语道:“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反正今日过后,夏云溪就要死去,真相如何已无关紧要。”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而后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夏允灵则面露微笑,向阳正豪拱了拱手。
瞥见这幕,夏云溪面上虽无丝毫变化,心底却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为他,而是为他娘亲。
夏允秀为了夏家生意,每日起早贪黑废寝忘食,近乎禅精竭虑,这一切夏云溪都看在眼中。
就为了这么个狗屁不如所谓的“夏家”,甚至为此失去丈夫,落得个“孤家寡人”,这真的值么?
“你们夏家……”
阳正豪颇有些啼笑皆非,言语顿了顿,没有丝毫婉转,直白道:“我阳家羞于与你们夏家并列为琅琊三家。”
他的话压根没有掩饰,在场的所有夏家人几乎都听到了,皆是脸色涨红,双拳紧握,却迫于阳正豪威名,敢怒不敢言。
夏守正似觉羞愧,垂头不语,反观夏允灵满脸从容,颇有唾面自干的意思。
收回目光,阳正豪凝视着夏三少,缓缓道:“我儿子是什么货色,我阳正豪最为清楚不过,说句难听的话,他要不是我儿子,都轮不到你出手,我第一个杀他。”
“可他毕竟是我儿子。”
阳正豪哀叹一声,粗豪面庞上流露一丝悲伤:“他娘亲在生下他不久后,撒手人寰,我自觉愧对他,所以对他颇为纵容,他干的那些肮脏事只要别太过分,我也权当睁只眼闭只眼。”
“他栽倒你手上,我也不觉意外,因为就算不是你,他也迟早有天会因骄纵性子惹到什么人。”
“但我还是那句话。”
阳正豪一字一顿道:“夏云溪,你今日必须死。”
“就因为我是这不肖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