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夏允灵叫唤出来的是一位生得颇为富态的矮胖男子,脸上始终笑呵呵的,双眼极小,眯作一条缝隙,闪烁着精明光芒。
“邱掌柜,你怎在这里?”
夏守正显然认出了这富态男子身份,不免微觉诧异。
富态男子名叫邱昌玖,本身颇具才干,是夏家负责长歌郡生意的负责人之一,地位仅次于夏云鸢之父,夏嘉瑞。
邱掌柜面上含笑,拱手回礼:“您老竟还记得我,不胜惶恐,不胜惶恐啊。”
夏允灵咳嗽两声,顺势接过话头,道:“守正叔父你忘了,嘉瑞遭恶匪所害,咱们夏家在长歌郡的生意伤筋动骨,大半都被阳家,跟当地郡县的富商瓜分干净,所以邱掌柜才会回到夏家来。”
夏守正面色稍作黯然:“可惜了,嘉瑞非但有经商之才,就连武功在我们夏家都是数一数二,竟被流寇所害,英年早逝,实在是可惜了。”
夏允灵静等夏守正面露唏嘘,片刻后,语不惊人道:“若我说嘉瑞并非匪徒所害,而是有我们夏家中人施计谋害呢?”
“你的意思是说?”夏守正言语微顿,眼神不经意间瞥过夏云溪。
“叔父所猜不差,将嘉瑞堂弟害死,把他死因悉数推给匪徒的正是此獠……”
言及此处,夏允灵言语一顿,来个大喘气:“正是此獠的娘亲!”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哗然成片,皆觉难以置信。
夏允灵眼睛微眯,说道:“允灵,你可有证据?若是空穴来风没谱的事,切莫乱说。”
“证据自然是有的。”夏允灵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还劳烦邱掌柜详细说说。”
闻言,邱掌柜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珍而重之从怀里掏出一册泛黄透着岁月痕迹的本子,恭恭敬敬递给夏守正。
老爷子伸手接过,没有贸然翻开,而是将询问目光投向邱掌柜。
邱掌柜带着谄媚笑容,恭敬回道:“这是夏允秀近十年来给我的钱,每一文一两我记在上头。
夏守正淡淡道:“夏允秀为何要给你钱。”
邱掌柜稍作迟疑,露出些许不好意思:“夏允秀要我盯着嘉瑞爷的一举一动,他每日接触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无关大小都要记在本子上。”
“她要你盯着嘉瑞做甚?”夏守正问。
邱掌柜还尚未回答,夏允灵就接过话头,替他答道:“因为我曾委托嘉瑞替我查一件事。”
顿了顿,夏允灵神色郑重道:“因为我怀疑爹当年无端中风,是有人下毒所害,先前我曾怀疑过几人却始终不能肯定,直到前些月嘉瑞查到些昔年往事的蛛丝马迹,结果还没等他告知于我,他就,他就……”
说到动情处,夏允灵当即眼圈通红,不住用拳头捶打自己胸口,嘶哑说道:“我愧对嘉瑞跟弟媳,我也愧对鸢宝啊。”
夏允灵一片诚挚,真情流露,让旁人见之皆感同身受。
唯有夏云溪目含讥诮,心说夏允灵这演技,放在他先前所处世界,妥妥一个小金人没跑。
夏守正仔细翻阅那小册子,发现并非伪造,而是的的确确有其事,不由对夏允灵的话信了几分,但心中尚存疑惑,让他没那么快下结论。
“你的意思是说,你爹十年前并非得病中风,而是有人所害,允秀就是十年前下毒害你爹的人?”
夏允灵微微颔首:“正是,先前我还不敢确信,可在邱掌柜告诉我,夏允秀曾让他盯着嘉瑞的一举一动,我就猜出她极有可能是毒害父亲的凶手;他将嘉瑞灭口后,我就知她必定会对父亲下手,时时刻刻让人盯着父亲所住的阁楼,谁曾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逻辑严谨,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夏守正沉默片刻,向垂手立在一旁的邱昌玖问道:“你既然收了夏允秀的钱,为何还要告发她?”
邱掌柜无端脸庞涨红,嗓音尖锐道:“您老这么说我就不开心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邱昌玖虽然自认不是君子,却也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
“夏允秀要我盯着嘉瑞爷,虽于私德有亏,却不伤天害理,我钱拿得心安理得;可当我知道她要我盯着嘉瑞爷,只是要找准机会害他性命,这钱我邱昌玖拿得烫手,宁愿不拿!”
“或许您老不信,但还是要告诉您,夏允秀这些年给我的钱,我分文未动!”
夏守正怔了怔,凝视着神情激奋,脸红脖子粗的邱昌玖,微微拱手,略带歉意道:“不曾想邱掌柜竟有如此高风亮节,老夫深表佩服。”
邱掌柜立马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忙摆了摆手,讪笑道:“您老说笑了,我就个充满铜钱味的俗人,跟高风亮节扯不上边,你老说的我都有些躁得慌。”
自始至终夏云溪都一言不吭,冷眼旁观看着夏允灵颠倒是非,搬弄黑白,神情依旧从容,一派气定神闲。
望向夏三少,夏守正冷声道:“你可还有什么要争辩的。”
先前他还不信夏云溪会杀自己祖父,可在夏允灵搬出数桩证据,近乎铁证如山;反观夏云溪始终一声不吭,分明是词穷心虚表现。
对于夏允灵的话,他已信了八九分。
没等夏云溪回答,已然群情激奋的其余夏家子弟纷纷高声呼喝:
“不肖子孙,违背人伦纲常,杀害自己祖父,应当以命相偿。”
“对,以命相偿!”
“以命相偿!”
见此一幕,夏允灵不由心中暗喜,虽然历经一番波折,但局势还是向他想的那样发展。
夏守正抬了抬手,让那些夏家子弟安静下来,再次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夏云溪回道。
夏守正摇头叹了口气,神色陡然凛冽,厉声道:“既然你夏云溪对自己杀害祖父之事供认不讳,按我夏家规矩,需要以命相抵,由我亲自送你上路,这个结果你认不认!”
“在此之前,叔公可否容我向二伯说一句话。”
夏守正一愣,颔首道:“可。”
夏云溪拱手致谢,而后抬起头,嘴角上扬,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望着夏允灵。
夏允灵无端心神一悸。
“二伯,我娘托我告诉你句话……”
在众人纷纷投来的目光下,夏云溪稍稍卖了个关子,然后笑道:“她说,吴大当家现在正在她哪儿吃香喝辣,过得舒坦的很。”
夏允灵瞳孔收缩,心神巨震。
他虽然心底倍感动容,面上却未泄露分毫,可邱昌玖就没他那份城府定力,脸色陡然煞白,膝盖一软,竟支撑不住,就这么跪倒在地。
夏允灵神色微变,恨不得一脚将他踹死,省得连累害到自个。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夏云溪这话必然大有含义,不然也不至于让邱昌玖如此失色。
见到这幕,夏守正眼神闪烁,不由对自己的决定有些怀疑。
见状,夏云溪趁热打铁道:“可否请叔公容我苟延残喘一些时日,待我娘亲回来,大家再与她当面对质。”
顿了顿,他继续道:“当然我绝不会趁机逃跑,叔公若不放心的话,可把我带上镣铐枷锁带在身边,劳加看管,凭叔公的修为,制服我个小小二境武夫,想必定是易如反掌。
夏守正视线在夏允灵、邱昌玖,夏云溪三人身上来回巡梭,沉默了接近半炷香时间,才缓缓说道:“从今日起,你就待在我身边。”
夏三少如释负重吐出一口气。
“允灵觉得如何?”夏守正象征性问道。
夏允灵长吐出口气,说道:“全凭叔父做主。”
藏在袖中的手指不由攥紧,原本夏守正已听信了他那番说辞,结果都因邱昌玖这废物而功亏一贯。
如今夏守正已有察觉,若将夏云溪待在身边,只要夏云溪把自己妄图杀害夏嘉瑞遗女之事泄露出去,自己刚才的桩桩铁证自然不攻自破
委实恼火!
正当夏允灵无奈接受,开始琢磨另外办法时,突有一声暴喝自远远传来。
“夏云溪今日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