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最上层,船舱内烛火明亮,照得宴上亮如白昼。
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女载歌载舞,单薄罗衣若隐若现,舞姿尤为撩人,宴席上放浪形骸的华贵公子哥们或言语轻佻品头论足,或与绝色歌姬搂搂抱抱。
见得这淫靡一幕,闻若舒索性闭上双目,来个眼不见为净。
一位身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坐于宴席上首,他见闻若舒紧闭双眼,高耸胸膛微微起伏,素雅脸蛋愈显艳丽动人,他不禁喉结微微蠕动,伸手向闻若舒脸蛋抓来。
虽然双目紧闭,闻若舒却似有所觉,攥住簪子抵在白皙脖子上,一抹殷红尤为触目惊心。
“还请阳公子自重。”闻若舒嗓音清冷道。
阳宇的动作立时为之一僵,讪讪收回手掌,心中却觉恼怒的很。
即是因为闻若舒的不识抬举,也因为她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失了面子。
“哟,还是位烈女子啊!”
“不愧是风吟楼前花魁。”
“阳少爷你能不能降住这匹烈马,要是不行的话,不如赠予我,由我替你来调教。”
早已喝得醉醺醺的一帮公子哥皆是哄堂大笑,嘴里冒出各式各样的污秽之言。
阳宇眉头紧蹙,起身重重一掌拍在身前案桌上。
“闭嘴,我让你们说话了么。”
宴席上的嘈杂声音立时一静。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登上画舫赴宴,纯粹是因为与阳宇臭味相投,否则凭着他们那点微末家世,哪能跟琅琊三家的阳家少爷在同张桌子上喝酒吃饭,所以阳宇一发话,他们立马安静下来。
怒意稍止,阳宇望向犹把簪子抵在脖颈上的闻若舒,目光冷然,故作慢条斯理道:“闻姑娘大可继续以死相逼,闻姑娘要是死了,我便将你的衣衫尽数剥掉,挂在琅琊郡城门上,供来往路人观摩。”
闻得此言,闻若舒身子不禁一颤。
趁热打铁,阳宇继续威胁道:“我阳家有一奇药,食之能保尸首数日不腐,我阳宇浪迹花场多年,还尚未尝试过与一……”
“你想要什么?”
闻若舒蓦然睁开眼眸,眼圈微红,神色冷然。
阳宇露出奸计得逞的神情,像似早有准备般递过一杯酒。
“闻姑娘只要喝了这杯酒,阳某就恭恭敬敬送闻姑娘离开,决不食言!”
阳宇何许人也,在琅琊郡,上至耋耄老者,下至嗷嗷孩童,其恶名近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似这般纨绔恶少,岂会如此好说话。
毋庸置喙,这杯酒必然有问题。
闻若舒眼帘低垂,思绪纷呈。
她乃是大儒闻仲伯之后,家学渊博,十二岁时,家族惨遭奸人陷害,辗转流离后,因通晓琴棋书画,而被送至风吟楼中。
回溯今生,闻若舒发现自被送入风吟楼后,她便失去自我,每日曲意奉承,以琴艺取悦那些达官贵人,不知为何而活着。
仔细回想,这犹若死水深潭般的生活,似乎是在遇上他之后才发生改变。
这两月间,是闻若舒这辈子过得最为舒心的一段时间。
瞟见阳宇急不可耐的眼神,闻若舒凄凉一笑,流下两行清泪。
攥紧那枚簪子,闻若舒心中已有决断。
只可惜,临死前,没能再看他最后一面。
心底颇觉遗憾,簪子陷入皮肉中,闻若舒正欲自行了断。
就在这时,一样事物从门外飞了进来,撞到阳宇身上来,猝不及防将阳公子击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闻若舒稍稍愣住。
阳宇虽然也曾习过武,但近年来早因沉迷酒色,荒废武道,比之寻常人也强不了多少。
摔倒在地,阳宇晃了晃脑袋,正欲破口大骂,可待他看见将自个击倒的事物时,顿时浑身冰凉,神色骇然。
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幽幽注视着他。
阳宇立时尖叫出声,一脚将那颗头颅踢飞出去。
方才还载歌载舞的曼妙舞姬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在地,那帮子二世祖也没好到哪里去,或躲到桌案底下去,或抱头鼠窜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身处画舫之上,四处皆是河水,又能逃到哪去。
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一圈,也在宴席上的黑虎帮帮主李扈将这颗脑袋拿起仔细端详,陡然瞳孔微缩,显然认出了这个脑袋的主人。
数名护卫挡在阳宇身前,勉强恢复几分镇定的阳宇看向眉头紧锁,怒意勃发的“黑心虎”李扈,颤声道:“李帮主,这脑袋是……”
长吐出口气,李扈遏制住怒火道:“是我帮副帮主。”
闻言,阳宇既觉错愕又觉气恼:“连帮派副帮主都让人杀了,你们黑虎帮是干什么吃的!”
想到这,阳宇不禁感到一阵后悔,早知他多带些护卫来了,原以为有黑虎帮守卫,这画舫必然极为安全,谁知黑虎帮这群泥腿子竟如此不中用。
听到这话,李扈当即冷哼一声,却也奈何不了阳宇。
阳宇虽然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的背后却站着阳家,黑虎帮之所以能成为琅琊郡第一黑帮,也少不了阳家明里暗里的支持。
思绪纷呈间,李扈颇觉点子扎手。
来者不善啊。
先前他的亲信前来禀报他,说是有人潜伏闯上了画舫来,李扈还不怎么当回事,让吴同年带着些人过去解决此事,可结果肇事者没解决,吴同年反倒被解决掉了。
虽然黑虎帮没都在画舫上,仅寥寥十来位人,但也是黑虎帮中难得的好手,吴同年更是帮派中武功仅次于自己的高手,天生神力体魄强健,就连自己都不敢小觑,怎会落得尸首分离的下场。
心底沉了沉,李扈望向外边,朗声道:“阁下何方神圣,还请现身一睹。”
等了许久,都没回应。
李扈正打算让阳府的侍卫上去摸摸深浅,忽然有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着一袭青色长衫,生得唇红齿白,面容俊秀,长发未作束缚,随意披散在肩头,增添了几分落拓不羁。
李扈瞪大眼眸,心底颇觉震惊:“竟如此年轻!”
只看相貌的话,这青衫少年分明还尚未及冠,可就这样个模样颇显秀气的少年郎,竟能让吴同年尸首异处,连败十来位黑虎帮精锐。
这青衫少年眼神未在李扈身上逗留,越过阳宇,望着痴痴发愣的闻若舒,微微一笑。
闻若舒蓦然丢掉抵着脖颈的簪子,两手捂着嘴,眼眶通红,面上却又露出一抹发自心底的明靥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