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睨瞥了瞥长跪不起的夏云溪,老人轻哼一声,不咸不淡道:“起身吧,油腔滑调这份没脸皮儿劲,跟德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德言即夏德言,夏云溪的祖父名讳。
刚开始夏云溪还拿捏不准老人的身份,在他道出自家祖父的名字后,立时有了推断。
只是让他困惑的是,似乎没什么人提过他祖父有个兄弟。
“爷爷何等英杰,小子哪能跟他相提并论。”夏云溪自谦道。
夏德祐蓦地沉默,夏云溪没胆擅自搭话,也不吭声。
“德言怎样,身体还好?”
夏云溪回道:“祖父除了神智有些不清外,身体还算硬朗。”
夏德祐轻轻颔首,淡淡道:“若十年前我在夏家,断然不会出这档子事。”
从这话中,夏云溪得出两个信息,一是他这大爷常年不在夏府,二是他也清楚祖父并未寻常中风,而是受人陷害。
至于他具体知道多少,夏云溪便不清楚。
交浅言深 在不知他这大爷的具体为人之前,夏云溪不会冒然回话。
落寞之色一闪而逝,夏德祐神态恢复平静:“今后你便随我练拳,事先说好,你虽是我夏家子弟,我却绝不会手下留情。”
夏云溪琢磨这意思,难不成他大爷是要跟比划比划?
心里才生出这念头,陡然一拳直轰而来,猝不及防,夏云溪被这拳打中胸膛,倒飞一丈开外,背靠墙壁。
嘴角溢出一抹嫣红,夏云溪觉得浑身上下几要散架,虽然不至于动弹不得,却也伤得不清。
说不留情,他还真没半点留手的意思。
深吸口气,在夏德祐颇感诧异的眼神下,夏云溪缓缓站起身,摆开个拳桩架势。
“不错,没我想象的那么不堪。”夏德祐微微颔首,“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大欺小,是仗着境界高欺负你。”
“云溪不敢。”
“看来只是不敢,心里边是这么想的。”夏德祐道,“你如果这么想的话,便大错特错了,我方才使的只是一境武夫的力道。”
夏云溪嘴上不说,眼底则流露出我信你邪了的意思。
他又不是没跟别的武夫比斗过,洪宇绵泥三境的拳劲恐怕都没刚才夏德祐那一拳重。
夏德祐像是没看见夏云溪的眼神,自顾自解释道:“武夫九境,细分三大境,修力、炼气,通神;问身境,是修力三境,乃至整个武夫九境最重要的一境。”
“身之利也,圣之基也。”
言及此处,夏德祐顿了顿,继续道:“此话充分诠释了问身境的重要性,有人说你日后武道能走多远,看你问身境是什么水平就知道了,虽然过于片面,有失偏驳,但也不无道理。”
“而你的问身境在我看来……”夏德祐呵呵一笑,“一坨狗屎!”
原以为夏云溪不说暴跳如雷,至少也会流露出不忿之色,谁知夏三少脸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让夏德祐稍稍高看了他一眼。
“你甭觉得自己一次入定就很了不起,实际在我看来你是彻头彻尾的自毁前程!在筋骨孱弱的情形下,仗着自己悟性高强行凝神入定,期间省略了锤炼体魄的过程,简直是在自毁根基!”
“不过所幸还好,在你长歪前,碰上了老夫。”夏德祐蓦地露出“和蔼”笑容,“老夫会把你扳正,只要你能忍受些苦头。”
言语才落,又是一拳捣来。
这次夏云溪学乖了,仔细观察夏德祐肌肉细微变化,在他抬臂的刹那,倏地俯身躲过这迎面一拳,顺势使出龙蛇拳中龙形的“龙气横江”。
但一脚终究还是落空,自己反而被夏德祐一脚踢中胸膛,在地板上倒滑出去。
“有激必应,在他人出拳之前,身未动心已觉。”夏德祐负着双手,淡淡道,“你以为自己以一境修为赢过了三境的洪宇,自己很了不起。”
“但在我看来,若是生死厮杀,同为问身境的我只需一拳,你便要命丧黄泉。”
夏云溪拭去嘴角血迹,没有辩驳。
“老夫今日教你一式拳法,看好了,老夫只给演练一次。”
老爷子扎了个步桩,拳随心动,不疾不徐,口中诵念拳法口诀
夏云溪恍若看见一轮烈日冉冉升起,照破一切邪祟。
“这拳法叫什么?”夏云溪问。
夏德祐收拳站定,道:“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
“拳法名‘昼安’四时拳桩其中一式。”
四时拳桩!
闻言,夏云溪立时想到了同属《四时拳桩》其中一式的“旦慧”,在“画”上查询,完整的《四时拳桩》乃奇六品功法。
“你演练遍给我看。”
夏云溪没有依言立刻施展拳法,而是微闭双眸,脑海自然而然浮现起刚才夏德祐使拳时的画面。
与专注滋养筋骨体魄的“旦慧”拳桩不同,“昼安”拳法精髓宗旨为“气长”二字。
日中时分人身精气旺盛悠长,故而照破镇压一切邪祟。
当夏云溪缓缓施展开拳架,立觉武夫血气骤然旺盛,达到问身境的顶端。
“昼安”拳桩竟能无视境界桎梏,强行拔高武道境界!
见状,夏德祐眼底难掩愕然,他说是只给夏云溪演练一遍,但并不指望夏云溪真能一次功成,原已做好再演练几遍的打算,但夏三少却结结实实把他给震住了。
“马马虎虎。”
夏德祐嘴上看似嫌弃说道,心里则回想当初自己是几遍练成的,五次?七次?还是更多。
次数太多,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当然这些心底话,无论如何,夏老爷子都不会说出口的。
无他,怕丢人现眼而已。
夏云溪惊叹于“昼安”拳桩的玄妙,这还仅是四时拳桩的其中一式,不知完整的《四时拳桩》会是怎样光景,不禁让他心生向往之。
浑身血气臻至巅峰,夏云溪运转龟蛇功,两脚一蹬,倏地奔到夏德祐面前,出手便是自身最强杀招。
龙蛇拳,龙形六叠!
由肩臂处发力,爪心相对,出招慢若抽丝,却招招密不透风,不等一招使尽,另一招又衔接而至,不给人半点喘息机会。
夏德祐难得面露郑重,双臂横亘胸前,如封似闭,看似险而又险地将夏云溪的“龙形六叠”堪堪接住,实则从容不迫,龙形六叠无一招打中他。
待得“龙形六叠”悉数打完,趁夏云溪力竭之际,夏德祐五指攥紧,轰向其面门。
但这原本势在必得的一拳却落在空处,让夏云溪俯身躲过。
夏老爷子目露惊诧,以他一境体魄能使出龙蛇拳中的杀招已颇为惊世骇俗,打完整套“龙形六叠”后,他怎还有余力躲闪。
按照常理来讲是如此,但习练龟蛇功的夏云溪绝不能简单用“常理”二字来看待。
虽说《龟蛇功》他还仅是初窥门径,但气机悠长体力回复速度,足以与绵泥三境的洪宇相提并论,甚至更胜一筹。
在俯下身子,拳风险险擦过头皮,夏三少双掌内旋,拳心向下,由腰际两侧陡然向上迅猛打出个弧形合击。
蛇形杀招,通天蛇!
相较刚猛无俦的龙形,蛇形更为夭矫莫测,更适合出其不意使出。
这一招使出,一境武夫根本无从抵挡,夏德祐也不例外,换而言之,夏云溪已胜券在握。
但可惜,夏三少低估了夏德祐的不要脸程度。
在“通天蛇”打中夏老爷子太阳穴两侧后,夏云溪陡觉不对。
如被一层筋膜阻挡。
夏云溪脑海立时浮现出有关绵泥三境的信息。
膜者,包骨衬肉之物也,步入此境者,筋骨雄壮,气串膜间,护其骨,壮其筋。
趁夏云溪一恍神,老爷子五指攥起,劲力吞吐,猛然一拳捣在夏云溪身上。
夏云溪立觉拳劲刚猛,根本不似一境武夫应有的水准,即便及时双臂抬起,护住心胸,还是被这蕴含磅礴力道的一拳直接撂倒在地。
“老东西你是不是输不起!说好的压至一境呢,你跟我说这是一境?”夏云溪勉强支起身,忍不住破口大骂。
夏德祐两手负后,笑呵呵道:“你刚才叫我什么,我老人家耳背,听不清楚。”
言语间透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夏云溪立时改口:“我说您老人家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不知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大爷爷您的一半水准。”
充满了满满的求生欲。
夏德祐失笑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别敢说不敢认,你大爷爷还没那么刚愎自用,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半点不好。”
“干你娘!”
“日你仙人板板!”
“艹你祖宗十八代!”
没等他过完嘴瘾,夏德祐蓦然抬袖出拳,汹涌罡气化为实质,将夏云溪一拳轰飞,嵌进墙壁里边去。
“不知该说你小子实诚还是犯愣,真当你大爷我傻,干站着乖乖给你骂。”
看着因嘴贱而陷入昏迷的夏云溪,夏德祐呵呵一笑,随即望向不知何时站在竹楼外边的夏允秀,低笑道:“你这当娘亲的心够狠的啊,由我做恶人,这般操练你儿子,不觉得心疼么。”
夏允秀小心翼翼抱起昏厥过去的夏三少,眉宇间有着平日甚少表现出来的慈爱:“若他此生甘愿做个平凡的富家子弟,自然用不着吃这苦头。”
“但他既然选择了武道这条路,就得潜牙伏爪承受煎熬,忍住痛楚,历经百般烈火淬炼,抗住了自然化茧成蝶一鸣惊人,要是扛不住,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果也该自己承担。”
“武道之路,从来就没有捷径。”
夏德祐感叹:“都怪我,当年我若是对你狠心些,没那么溺爱你,现如今说不准你早已远远超过我了。”
“人之一生,本就由无数抉择组成,若要选择一个,必然会失去另外一个,路是我自己选的,怪不得您。”夏允秀笑道。
“若说对不起的话,也该由我来说,允秀愧对您的意愿,让您失望了。”
夏德祐摆了摆手,面露感慨:“往事已成云烟,休要再提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是要把他带下山?何必呢,刚才我虽然没伤及他的筋骨根基,可要不处理的话,难保不会留下隐患,干脆让他住在这竹楼,省得明天还要上山来,来回折腾耽搁功夫。”
夏允秀眼神瞥过夏云溪悬在腰上的玉牌,浅浅一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道;“孩子大了,终究是有些秘密不适合让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