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的面上闪过喜意,可她又有些犹疑。
她嗫嚅着嘴唇,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王姐盯着明沉放在桌上的银元,默不作声。
明沉的小脸纠结。
她自认自己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怎么就还不说出口呢?
明沉看着王姐欲启非启的红唇,心里焦急。她若是知道,都恨不得替她说了。
明沉脑子里蹦出一句话: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燕惊寻看到这个僵局,瞥见明沉紧紧皱起的眉毛。
他也站起身,走到明沉身边。
“怎么,你不心动吗?实话告诉你一句,辰府这次摊上大事了,朝廷派了不少人前来调查他。就算我们查不到,也总有其他人能查到。哦,若是其他人查到你这么个知情不报的人,那可就不会像我们一样仁慈了。你说,到那时候你的下场是什么呢?”
王姐被燕惊寻的话下了一跳,她立即要跪在地上,明沉伸手拦住了她。
王姐抬眸看了看明沉和燕惊寻:“原来是两位官爷。奴家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还请两位官爷通融通融,不要露了消息从我这里走漏的风头。”
王姐又念念不舍的盯着明沉放在小木桌上的大银元,她小心翼翼道:“不知方才这位姑娘说的话,可还作数?银子和养老赎身的钱,这个...。”
明沉算是看明白了。
这是明显的欺软怕硬么?自己先前与她好说歹说她不听,如今被燕惊寻一吓倒什么都肯说了。
明沉的耐心都被耗尽了,但她知道着银子可还是要给的。
她和燕惊寻这回是私下来查案的,若不给些银子堵上王姐的嘴,怕她走漏了风声。
等传到辰府老爷耳朵里,他做好了准备,必然会提起警惕。到那时,再想找出曾经的破绽,可就难了。
明沉知道能用银子解决的都是小事情,虽然她现下也没什么钱。
但严捕头这个京城来的捕头应该挺有钱的,大不了两人平摊。
若她自己的钱实在不够,就先让严捕头多垫付一些,等她什么时候有了钱再还给他。
哎,若是这笔钱也能报销就好了。
明沉眯起了眼睛,一脸呆相。她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中。
啊啊啊,好想一夜暴富啊。
明沉内心嘀咕着。
王姐见明沉不回答,又斗胆问了句:“这位姑娘,这钱的事情怎么说?”
明沉被人从幻想中拉了回来,不太高兴。
她随意道:“钱的事情啊,当然是给你办妥了。你放心,你只要说的透彻,不藏私,句无虚言,我是万万不会短了你的银子的。”
王姐这才放下心来。
王姐谄媚一笑:“那官爷我这就说了啊。”
明沉挑眉示意她赶紧说,别墨迹。
明沉可真是被这个老滑头给整服了。
她以往见到的都是书院直来直去的学生,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世故圆滑的老妇人。不愧是活了这么些年,心眼也比别人多一圈。
王姐低声道:“辰府的老爷在楼里有个老相好,两人来往都快七八年了。前些年辰老爷来这儿是正大光明的来,也不避人耳目。可就从两年前不知道哪天开始,辰老爷来楼里不再像以前那么频繁。来倒是也来,但都是深更半夜里来,而且都是偷偷的来。若不是我有几次夜里睡不着觉,在楼里散心,也不会发现辰老爷的到来。”
明沉冷嗤一声:“王姐,你可不要跟我说,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个。这单单一个,你让我怎么多给你些好处?”
王姐嘴角挤出一堆笑意,依然是那副谄媚的样子。
她不急不忙的说:“不急啊,我正要说呢。那老相好便是槛露楼里的花娘莺娘。莺娘模样并不出挑,只是蒲柳之姿。莺娘平日里在楼子里深居简出,少有客人。但她的赏钱可不少,楼里的待遇也不错,众人都给她几分薄面。”
王姐说到这儿,半撩起眼眸,偷偷瞟了明沉一眼。
她见明沉脸无异色又说了起来:“莺娘这个人与楼里其他姑娘不同,很有几分胆识与见解,我猜辰府老爷一定是曾经交代她办什么事了。要不然怎么她就忽然从两年前开始愈发低调了,连辰老爷来见她都是低调行事。这里面肯定有秘密。”
明沉唇角漾出半个笑意,她不住的扯了扯珠帘上的蓝色玉珠,险些把玉珠拽断。
明沉语气清扬:“哦?那依你之见,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呢?”
王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断断续续,支吾不清:“这个么?呵,有可能是辰府里头的家事吧,毕竟辰府大夫人可是从两年前开始卧病在床的。这里头不定就有莺娘的手笔,她可是对大夫人的位子很是眼热,想取而代之很久了呢。”
明沉一时没有料到还会听到这样的秘闻。
她之前猜测辰府大夫人是被辰府老爷毒害的,却不想这件事情里面居然还有辰老爷相好莺娘的影子。
呵,果真是男儿多薄幸,一腔痴情皆喂了狗。
明沉心里又暗自鄙薄辰老爷几句,才笑出了声:“你不要毕左右而言其他。这还没到点子上呢?你知道的应该远远不止这些吧,不然也不会我方才一问你,你的脸色就惶恐了。我说过,会保你周全,那就会保你周全,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呢?”
王姐的腿一软,彻底跪在了地上,她的身体蜷缩着。
“我,我,我不能说,对,我说出来一定会没命的。不对,有朝廷的人保我了,可是那边也有朝廷的人。莺娘这些年一直盯我盯得很紧,我的钱,我的钱!”
王姐忽然厉声大笑起来,像是笑,也像是在哭。面上没有泪珠,只能看到癫狂。
她啼声凄厉,目光紧紧的看着木桌上的那一个大银元。
王姐的身体半倒了下来,她的手还伏在地上,朝着那个银元的方向。
明沉震惊的蹲下身体,看着突然趴倒在地的王姐。
王姐嘴皮子一直在动,却没有声音。
明沉急切的附耳过去,她大声喊:“王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王姐的双目圆睁,呢喃了一句:“是他要害我,是...。”
她的声音骤然而止,方才还一阵痉挛的身体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
而王姐圆睁的双眼还紧紧看着桌上的那一个大银元。
明沉心里很害怕,她将手凑到王姐的鼻息下,果然没有动静。
明沉蹲在地上的后脚跟眼看着就要无力的向后倒去,然而燕惊寻扶住了明沉。
明沉眼睛半垂着,她看向燕惊寻:“严捕头,你说是不是我们...。”
明沉说不下去了,她喉咙哽咽的发堵,她的心仿佛被一团泡了水胀大的棉絮紧紧塞住。
虽然明沉的话还未说完,只说到了一半就没有了。
然燕惊寻听懂了,他劝慰的抚着明沉的背轻拍几下。
“不是你的错,只是她刚好运气不好。她的死与你无关,幕后害她的人还没出来呢。崔姑娘,你可别急着往自己身上揽。”
明沉靠在严捕头的胸前,一手抓着他的衣襟,像是溺水将亡的人牢牢抱住一块浮木。
“是吗,与我无关。可我们如果不来这一趟,不来问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明沉的脑袋一片钝痛,目之所及就只有王姐那双瞪圆的眼睛。
那双眼睛,那双似乎在控诉着世道不公的眼睛。
燕惊寻笑了几声:“傻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命数到了也就散了。若我们没来,她也会被幕后之人给害了。而今不过只是提前了。你应该庆幸她死在我们跟前,我们还有替她彻查伸冤的能力。”
明沉无意识的喃喃重复了一句:“命数,命数到了,也就散了。所以我也是这样吗?”
燕惊寻疑惑的低下头,刚刚他并没有听清明沉在说什么。
他问:“你方才在说什么?”
明沉没有回答,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好半晌,她忽然坐直身体,从燕惊寻的怀里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向木桌边走去。
燕惊寻跟在她身后,就怕她恍惚中脑子不清醒摔倒了。
明沉拿起她先前放在桌上的一个大银元,将它拿起塞到王姐半张着的手心里。
王姐的手很凉,惊得明沉泛起了寒颤。
明沉将双手抚在王姐眼前,而王姐她终于合上了死不瞑目的双目。
此时的明沉像是耗尽全身力气似的,她整个人瘫坐在了铺着白色绒毯的地上。
明沉呆呆的转头看着身后的燕惊寻,她的声音顿顿的,眼神懵懂。
“我们如今该怎么办?这里,这里死了人!”
这是明沉第二次直面死亡,第二次有人直接死在了她的面前。
而明沉终于意识到,实际上的江湖与她脑中所幻想的那个江湖一点都不一样。
江湖上有的是阴谋算计,最多的还是你死我伤。
而她臆想中那个清风朗月、逍遥恣意的江湖似乎在一点点斑驳、消散,或许终将融于风里。
燕惊寻低声叹了一句:“莫慌,你什么都不要管,一切交给我就好。”
燕惊寻看着身前明沉无力而又软弱的一面,他眼底满是心疼与自责。
若是他自己早些过来探探口风、先查案就好了。
却偏偏在明沉来的档口发生了这档子事,明沉的反应他光是随意猜想就能想到。
燕惊寻扶着明沉坐到窗边的坐垫上,他低语道:“我先出去与老鸨说道几句,你放心在这里等我,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燕惊寻说完就要走,而明沉扯住了燕惊寻的衣角。
燕惊寻转头问:“怎么了,崔姑娘?”
明沉小脸微皱:“你,你能不能别走?我有些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