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忙活了好一会儿,明沉时不时看一眼梳妆镜,时间流逝飞快。
柳姑娘给明沉编的是改良版的飞仙鬓。她还特地在妆奁里挑拣了一番,拿出了几支发钗。
她将几个发钗别在明沉的发间。
其中有一个流苏的烧蓝点翠鎏金步摇,明沉很是喜欢,实在是太好看了。
明沉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步摇,喜形于色。
柳姑娘见她的神情,信口便说:“崔大夫要是喜欢,我这几支发钗便都送你好了。”
明沉不好意思,怎么能让柳姑娘随意割爱呢,况且还直接送。
明沉小脸微红,慢吞吞的说:“柳姑娘,这可不行,不然我出些银子买下来。”
“不必了,我这几支发钗也都用厌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喜欢自己收着便是,都是些旧物,不值什么钱的玩意儿。”
柳姑娘伸手理了理明沉额边的碎发。
她笑了几声,婉转低切:“好了,头发弄好了。你看看怎么样?可以的话,就来试一下接下来脸上的妆容吧。这个可能要时间久一点,我的手还比较生。”
明沉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
这头发可比自己梳的好太多了,仙气飘飘的。可惜自己现下并没有什么好看华贵的裙子。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穷”。
明沉更加坚定了自己努力赚小钱钱的心思。
老实说,明沉以往的头发那可都是丫鬟编的。她自己也是从离家前往豫州之后,才自己一个人学会了做很多事情。
明沉大为满意,她愉悦的扬声夸赞柳姑娘的手艺:“柳姑娘,你的手可真巧啊。倒不像我,笨手又笨脚。真是绝了。”
柳姑娘只是浅浅一笑,叹了一声:“不过是一个人沉静时的随意构思,不值一提。你喜欢就好。”
明沉的小脸微微泛红,她羞涩的嗫嚅着嘴唇。
她快被柳姑娘左一句“你喜欢就好”、右一句“你喜欢就好”给逼疯啦。
哪有这么撩的呀。
燕某人就一点也不会,若是他能学到一点半点的,当年他们也不至于在不归崖不欢而散。
好恨呀,偏偏是块木头。哎,昔年句中深意,皆空谈。
柳姑娘又用她修长嫩白的手骨轻轻搭在明沉的双肩。
她声音低柔悦耳:“那崔大夫可否转过身来,这样我化起来也要方便一些。”
明沉依言转过身来,轻轻闭上双眼。
柳姑娘手上动作虽慢,还有些生疏,但却一副不慌不忙、井井有条的样子。
柳姑娘轻柔的在她脸上上妆,时不时又用指腹贴着明沉的面皮,或是一手按着明沉的耳朵。
明沉虽然知道脸上的易容面皮是高级货,不可能被轻易弄坏和发觉疑点。
就算是用手指紧贴着她的脸,也能察觉出脸上的温度,并不像一般的易容面皮那样假、容易露馅。
但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忐忑。
她只觉得这个上妆的时间着实难熬。明沉蜷缩在袖子里的手胡乱动作着。
可能是过了许久,明沉脸上的妆才好了。
她迫不及待的睁开双眼,面朝着梳妆镜,仔细打量自己脸上的新妆容。
少女多喜好打扮,明沉自然也不例外。
她打算下次也可以试着自己化化这个妆容看看。
明沉透过镜子,又看到身后柳姑娘那张明艳若妖的容颜,她盯着看了许久。
所以这么美丽的一张容颜,正是青春韶光正盛之时,那为何先前柳姑娘要哀叹自己美人终将迟暮呢?
迟暮的到底是绚烂的容颜,还是饱经风霜的破落内心?
明沉眨着眼睛,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从柳姑娘口中套出印章的下落。
印章很大程度上就在这个柳府里,可柳姑娘作为一个弱女子,一个辰府老爷的外室。
柳姑娘在兖州所能仰仗倚靠的可就一个辰老爷了。
虽说辰府的柳管家是柳姑娘的远房亲戚,但柳管家若真的在乎柳姑娘,柳姑娘又怎么会沦落为辰老爷的外室。
明沉陷入了困局,她自己都想不到柳姑娘会把印章交给她的理由。
一个是赖以生存的铁饭碗,一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这个问题,傻子都知道应该选谁吧。
明沉烦恼的狠狠揉了揉额角。
然而,她忘了柳姑娘这个妆可不是自己先前化的防水妆容。
她这一揉,额角附近的妆立马就花了,香粉与眉粉混在了一起。那一块皮肤,是又黑又红。
柳姑娘见她揉掉额角处的妆,还以为是自己那处的妆化的不太好。
柳姑娘拿起铜盆上搭着的锦帕,先将它沾过水后,才仔细的擦去额角那一块的妆容。
“怎么了?是这里化的不好吗,还是我不小心上粉上多了,你不太舒服。”
她温柔一笑,眉目里尽是温柔。整个人也被屋里的烛火镀上了一层柔光,不似凡人,恍若神仙妃子。
明沉讷讷的低头,话语沉闷:“不是的。刚刚在想事情,一时忘了脸上还带妆的事情。”
柳姑娘拿起粉黛,飞速就把额角处的妆给补好了。
她现在的手艺已经比之前要熟练一些了。她放下梳妆的用具,仔细打量明沉这张脸。
然后,她又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柳姑娘长呼了一口气,用手抬起明沉的下颌,叹道:“看着还不错,比我想象中来的好多了。我还以为我第一次化这么难的妆容,会很不容易。还是年轻人的颜色比较好,不管怎么上妆都服帖,怎么打扮都好看。”
明沉听到柳姑娘又在叹青春已逝这个话头,心知不妙。若让她继续谈下去,她又会难过忧愁了。
这样,柳姑娘八成会暗示她离开,明沉自己在这个柳府恐怕也呆不久。况且最重要的是,柳姑娘意兴阑珊的话,她也没办法从柳姑娘那里得到印章呀。
不善交谈的明沉脑中闪过千言万语,但都是支离破碎的只字片语。
沉默的气氛在空气中流淌弥漫,房里的香薰淡淡又宜人清新。
明沉想了好半晌,才默默说道:“柳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也很好看呀,真的。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它们比容颜更重要,比金钱更宝贵。你想想那些美好的事情。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看得开,自开怀。”
明沉话是这么说,可她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看得开的人。她有些地方过于执拗,性子虽看着懒散,但自有底线与坚守。
母亲曾多次跟姐姐明澈说什么“过刚易折”。明澈是里外如一的刚直与倔强,而明沉却是外柔内刚。
明沉自己看不开,却希望柳姑娘能看开。
明沉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过分在意容颜的人多是心性敏感、多愁善感、过于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
其实就是不自信嘛。
明沉大抵可以猜到柳姑娘的担忧。毕竟以色伺人者短,容颜这种年华易逝的东西不知何时就会淡去。
她不想打听别人的私事,只能给柳姑娘善意的劝慰。
柳姑娘走到床榻前,坐在了软榻上。
她笑意凉薄:“是吗?看的开,那你又看得开吗?”
明沉顿住了,她喉咙干涩,一时间竟是说不上话来。
“你看,连你自己也是看不开啊。这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太难了。说的轻巧,做起来却...。”
明沉干笑一声:“那就多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啊。这样,就不会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明沉自己就是如此做的。她若是老是想着明家的旧事,得了,早就悲愤难忍了。
而且,她现在越发怀疑明家的灭门就是一桩阴谋。
在自己尚且羽翼未丰、无能为力的时候,适当苟一苟也未尝不可。
明沉只有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她才不会疯掉。
柳姑娘用手轻扶自己的额角,许久不说话。
良久,柳姑娘才呢喃了一句:“有意思的事,美好的事,对我来说都是镜花水月。我曾拥有的幸福过于短暂却又那么绚烂,衬得这往后的日子愈发单薄乏味。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得到了却又失去。求不得,爱别离,离恨苦,恨难收。”
明沉无言以对,这话说的一点不错。
忽而,柳姑娘又话锋一转:“丫头,你来我这儿,应该不止是帮我看病吧?”
明沉疑惑惊惶地抬起小脑袋,心里不安。
不等明沉回答,柳姑娘又继续说道:“这西街上哪一个人不知道我是辰府老爷养在胡同里的外室。没几个人愿意与我来往。你来了这么多回,不可能不知道。但你还是来看我,我身上还有什么你可以图谋的?”
明沉紧咬下嘴唇,讪讪道:“我,我只是...。”
话语未尽,就被柳姑娘打断了。
柳姑娘照例是柔声细语的调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尽管说,我若能帮得上忙,我会帮你的。也不枉你常来看我逗趣的这一番苦心了。”
明沉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她注意着柳姑娘的神色,一字一顿道:“柳姑娘,我来确实是有别的目的,但与你相处,我很快乐。我是不够真诚,但只是为了慎重,有些事情不得不小心翼翼。我,我知道你这儿有一枚很特殊的印章。”
明沉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那枚印章应该是两年前辰老爷给你的,不知你可还有印象?”
柳姑娘神色错愕,一瞬又恢复脸上淡淡笑意。